数学卷子终于写完了，祝贺摘下眼镜，闭上眼，用力揉了揉睛明穴。脑子很涨，像一个即将破裂的气球。这时候，整个人都停顿下来。可，那是不可以的，高考就是半个月後的事了。第二次，不允许懈怠。重新戴上眼镜，最近度数又加深了，无力改变。看了看表，还有六分九点钟。肚子开始唱歌。“好吧，去夜市觅食！”她蹭地站起来。“顺便下楼醒下脑。”这样想着，抓起钱包和钥匙就出门了。

  

   其实目标很明确：金陵鸭血粉丝。这是祝贺暮春开始养成的癖好。晚上很疲倦了，就花一刻钟的功夫去吃一碗鸭粉，没有废话，没有算计，没有忧虑。一个人住，懒得下灶，吃现成的是再明显不过的选择。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开始喜欢那种市井的气息。她喜欢一边静静地吞食，一边听人们家长里短。她需要确定生活的意义就是饮食男女。

 

   今天老板娘没有站在排挡前，而是坐在室内，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男孩，跟祝贺年龄差不多，她见过的，应该是老板娘的儿子；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打扮还算素净，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三个人分散坐开，构成一个三角形，气氛很严肃。看到祝贺，老板娘走出来，对丈夫嘱咐：“鸭血粉丝，不要味精。”说完又回去。她的丈夫看上去很精明能干，中等个子，身材是那个年龄里保持的比较好的，谢顶。他穿着蓝色的衬衫，很干净，祝贺推测他白天是上班的，只不过晚上来打打下手。在这里，这种模式是很常见的。

    鉴于那种情形，祝贺破天荒的坐在了室外，今天晚上，此刻，只有她一个食客。寂寞于她是家常便饭，她甚至开始享受这份孤独，时而欢欣。

    等待的空隙，她一边观察老板的动作，一边偷听屋里的谈话。老板抓了把粉丝放在不锈钢捞里，粉丝是熟的，过下热水就可以了。在加热的空挡，他舀了汤到大碗里，又加了调料。那个中年女人看了祝贺一眼，继续说话。“你这讲出去都很可笑……你才多大啊？你这高中还是要上啊！”男孩子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这让祝贺想起以前班主任训自己时的情景，她甚至几乎断定那女的就是一个老师。

    老板抓一小把芫荽撒在粉上，拿起一双在大铝锅里煮的筷子，转眼就把食物端到了祝贺面前。并不是消毒柜，煤球炉，煮开水来给筷子消毒，很古典。怎么以前没注意到？但祝贺还是为这个新发现略微在心里雀跃了下。开动喽！

 

    这下她可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偷听谈话上了。鸭粉的滋味一如既往。她也一如既往地先捞食鸭角料，准备最后吃粉丝，再把汤喝掉，大饭量的姑娘。一直吃这家是因为她家的鸭血很扎实，没有很多气泡，也就没有咬出汤汁喷到身上的顾虑。祝贺看着那个中年妇女，今晚她是主角，老板娘几乎没出声。“高中三年还是很重要的。你以后没个文凭怎么过日子？开店？”男孩还是不作声。“你自己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能把那个小姑娘带回家？你才多大？你叫她父母亲把她带回去。”她语气越来越严肃，表情却很平静。祝贺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前天她还看到那个姑娘来着，和她年纪相仿，以为是老板家的孩子。原来如此。怪不得今天没出现。“我们家也没那个地方。”老板娘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祝贺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就喜欢上了。有人说，听一个人的声音就知道他的内心。她觉得老板娘就该配这种声音，她应该是那种泼辣，实干的女人，事实也是这样。“现在生意也难做……”没有说下去。祝贺心里生了些微苦涩。大多数时候，别人的谈话让她觉得自己还生活在现实中。比如，那天晚上，两个年轻女人讨论彼此现在的生活的现状：和伴侣之间的龃龉，和姑婆间的隔阂矛盾，女友的近况等等，诸如此类。女子们用语调高昂的家乡话说着琐碎，这是祝贺不能够的，她很欣赏。这甚至超现实了......她的现实就是埋首书堆。

    祝贺走神了。“那你去玩了……早点回来啊。”母亲叮嘱。男孩子好不引人注意地打了个招呼，就蹿出去了。祝贺松了口气。

    阿姨们又说了些话，祝贺只是专注地解决面前的事物。辛辣的汤水，有嚼劲的粉丝，她开始掉眼泪了。这才是她要的结果。平素她是不会哭的，只有吃热汤面之类的时候，才会鼻涕一把泪一把，无人感动，很好。几句简单的话後，中年阿姨提起包，和老板娘告了个别，径直走出，又看了祝贺一眼。祝贺知道，她不是老师。

    今天喝不下去汤了，没带手帕，又不肯用店里的劣质的纸，就起身准备付账走人。“吃好了？”老板娘正好已出来。祝贺点了点头，不能出声，眼泪还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很难受。钱一开始就给过老板了。于是她匆匆离开，趁人不注意，用衣角拭去泪水。总算能够抬起头，今天夜色真好。看了看表，从离家到现在，一刻钟即将过去。还好，还好，她难得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在那条无人的巷道里。绣球花已经从草绿色转成可人的粉色，玉兰树的叶子已经宽大的惊人，松树还是老样子。微凉的风过境，她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开始吃鸭血粉丝呢？那是母亲最爱的食物。那次拖着妈妈去金陵，妈妈把事情都交给她了。中午在夫子庙，点菜的时候妈妈就一个要求：鸭血粉丝。祝贺一直很疑惑这种食物到底有什么，那么诱人？她以前也吃过，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现在好像开始明白了。

    身後一片活色生香。熟食铺子的生意一直到半夜也还是有的，谈生意的人要一些烤鸭，猪头肉，再来几瓶冰啤酒，就可以说到很晚。三五知己也是这样。在食物面前，每个人都会卸下伪装，脱去掩饰。把酒言欢，或者是悲痛，或者是气愤，至少人们是真诚的。

    喂，喜欢吃辣的人很挑剔。祝贺听到这种说法，才发现吃辣已是自己身体中很自然的一部分。那又如何？真是搞不懂那些做心理分析的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何必这么复杂！

    走在深沉的夜色中，感慨油然而生，她发了条信息出去。

    人的成长过程就是慢慢把别人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一条条撕去。年少的时候更倾向于透过别人的评断来衡量自己的价值。只是因为不够明了自己的本质。

    弄清楚一切，做些改变，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