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旅东莞行”采风作品(一)
可园,我从邻居变为游客
文/马格

东莞是一座话题甚多的城市,这里只说一座古园林,叫可园,与顺德的清晖园、番禺的余荫山房和佛山的梁园合称清代广东四大名园。说来惭愧,作为广东人,其他几座园林我都没有去过,只去过可园,并且去过多次。如果可园是一个人,那么她就是一个与我关系甚密的人了。
这与我曾在东莞生活过一段时间有关。那时住在老城区的出租屋,生活半径之内,广为人知的公共场所和景观就有人民公园、文化广场、保存千年的老城楼,以及可园。从住处去往可园,步行只需十几分钟,与我去往岗贝市场和光明市场的路程等距。
我与可园,算是毗邻而居。平常日子,无聊时就会到可园晃荡,就像去敲叩一个邻居的门环,然后坐上大半天的时间。庭园占地面积不大,但亭台楼阁、山水桥榭、厅堂轩院,一应俱全。所有建筑均用灰色筒瓦,清水砖墙,抹刷白粉,显得古旧质朴。这是城市里一个难得的去处,处闹境而不喧,近市尘而常洁,雕梁画栋间散发着细腻的古意,藤蔓青苔间蕴藉着闲逸的韵致,砖缝瓦隙间透露出静谧的气息。园里有塘,塘边有一亭子,亭里摆着石桌石凳,在这里静静坐着,看着水、柳树和天空,一任清风过耳,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也不想。在一片安宁悠远中,生命从从尘世中抽离出来,从烦琐中解脱出来。一些梦境被风吹送过来,一个人在梦中变幻着容颜,一个人在梦中带来了流失的时间。有时候,梦境像是一种礼物,一种补偿,送给那些餐风饮露的灵魂。曾对朋友这么说,过着一种不稳定的生活,这真是一种缺乏长远打算的生存模式啊。朋友很会安慰人,说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又何须作太过长远的打算?于是相视而笑,只能这样选择最淡的心事去诠释狗血的人生。而可园就像一个好邻居,她包容着我的冒昧来访,她不发一言,却似乎洞悉我内心全部的秘密,正如我明白这人世间最后的温柔。
交通工具越来越发达快捷,不同地区的人们来往更显方便了。有朋自远方来,我们的习惯做法,除了招呼吃喝,也会带着他们去周围好玩的地方转转。于我,每有朋友从异地过来,经常会带着他们去可园看看。我没有个人名片,就把可园这张城市名片送给他们。
一次,一个朋友携儿从深圳过来,午间引他们去金河畔酒家吃饭,吃完便一起直奔可园而去。朋友是从小结识的同乡,不管是浪荡在乡村,还是挣扎在城市,一直都有联系,不曾失散。朋友带着儿子,我也带着儿子,两对父子在可园里转悠,相对于过去的青春结伴,如今实有“儿女忽成行”的感觉。童稚不识衣冠,童稚也不识一座园林的历史和意义,只是在走廊和台阶处蹦蹦跳跳,问几个不着四六的问题。朋友的儿子很顽皮,特别爱说话,我的儿子却很寡言,朋友的儿子便问他爸爸:哥哥是不是个哑巴呀?童言无忌,却惹得我们笑掉大牙。在里面转了一圈,朋友挺喜欢“可堂”和“绿绮楼”这两个地方。可堂是园子的主体建筑,是园主人会客的处所,也是最庄严的地方,楼前有曲尺形水池,四条红石柱并列耸峙,一棵羊蹄甲迎风而立,古老斑驳。绿绮楼是主人弹琴之所,也是女眷居住之地。相传清咸丰年间,主人得到一台出自唐代的古琴,名绿绮古琴,他建此楼专门收藏,命名为绿绮楼。现在的绿绮楼有粤剧发烧友在此唱粤曲,琴弦之声不绝于耳,人在其中,仿佛有时光倒流之感,实为雅俗共赏之处。绿绮楼总会传来丝竹之音,伴着一种婉转华丽的唱腔,我只听过一点咿咿呀呀的潮剧,对于粤曲一窍不通,但有一次我竟然听懂了其中的几句,“夕阳古道迷荒草,墓门专冢绕蓬蒿。浮生若梦何时了,风尘劳碌暮还朝。”于是就觉得粤曲其实也挺有意思。很感谢朋友过来看我。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古诗词里优美的人情意境在这个嘈杂的社会里已经越来越冲淡了。
大概隔了一年,一个女孩从佛山过来,这是一个曾经一起在网络写文字的朋友。女孩高高瘦瘦,长发拥腰,刚刚大学毕业,突然就从佛山跑过来了。我陪她去了人民公园,在蓊郁古木间徜徉,又习惯性地将她带到了可园。
可园中有一个宽阔的水塘,环砌栏杆。几只白鹅在塘中悠游,曲颈向天而歌,似有幽古之思,偶有清洁工浮一叶小竹排用一根挂着网兜的竹竿打捞水面的落叶,像是在为水塘擦去脸面上的污点。弱柳夹堤,青翠柔曼,不堪微风吹拂,水里的倒影也跟着摇曵,让人想起《红楼梦》中“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的诗句,当然,写垂柳写得最棒的还得推《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简简单单一个词,历经千年而不减其神韵。我们走在杨柳岸,一起聊了一些事情,包括她失恋的事情,我很鸡汤地劝慰了一句:“人要有爱的能力,也要有不爱的能力。”她听了点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听懂了。后来女孩就在可园门口的公交站坐车走了。事情恍若隔世,女孩应该忘了我说过的话,但她应该记得这园里波光潋滟的水塘和夹堤的垂柳吧。
后来离开东莞,一晃多年过去。前些天,机缘巧合,跟随一群文友又去了一趟可园。时值夏末秋初的八月,天气依然闷热。可园还是那座可园,亭台楼阁还在,山水桥榭还在,厅堂轩院还在,似乎没有改变过。只是这一天的游客特别多,把一座古老的园林挤得满满的。跻身在众多的游客中,我也只是一名游客,穿行在园子里,不知不觉地汗流浃背。一群人按照惯例,在可园门口合影留念。据说过去门前有一方莲池,有一个系马停轿的亭子,如今只见一条拓宽了的街道和一座悬挂着的高架桥,和那棵盘虬卧龙的大榕树。
离开可园时老天飘了几滴细雨。关于可园,我已经从邻居变成了游客,这就像一对男女,从情人最后沦为了朋友。想起一首老歌,“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流水十年间,其中的幽微款曲,不足为外人道也。
作者简介:马格,原名蔡裕琏,广东陆丰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一扇朝北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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