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村“老”年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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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曾经一百多口人的老村,咋就连打一个小牌都凑不够“腿”,还得请小狗来凑数呢?编者也听到山西某地方管理者讲述当地一个村庄的几个孤巢老人为防止“死”在家里无人知晓,相约每天定时在特定的地方“报到”,证明自己还在。这样的故事怎不叫人心酸?

　　我的村庄,每每临近年关,总多有冬雪光临,景色中看,但往往情境凄然。那些被称为“迷人的白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像刀一样割痛了我的村庄,也不知是什么一下子让它的满头青丝突然变成白发,无比苍老、孤独,濒临死亡……

　　尽管如此,好像我们并没意识到,和曾经想起,一个寂寞苍老的村庄的感受。

　　去年过年,我没有请动老父亲下山,来城里过个现代好年,而是和村里的几根老光棍凑到一起,打着小牌,骂着日历,淌着老泪……父亲说,这都有数千年人丁兴旺的村庄啊,咋就只剩下我们几根老棍棍了!你们年轻人都远走高飞,就连说房媳妇也要求必须在城里买套房子移居小城,你们甘愿把几辈子的账都挖下, 去供自己的儿女们上大学,托关系,让他们都走,都离开生养你们的村庄,你们地不种了,家不要了,说什么种庄稼一辈子也不可能富起来,干一天农活,还不如在 城里打一个钟点的工……你们搜尽心思离开这块生养你们土地,离开这个不太好看的老窝,你们让这个老村变得无奈,变得苍老,变得寂寞,变得房倒屋塌无人问, 满村黄墙没人烟……

　　这大概就是目前村庄走向的一个缩影。去年,我过了大年初一,就赶紧携一家人赶回老家去看父亲。在门前,首先看到的是父亲亲手书写的对联:

　　人去村老无人问,

　　堂上无燕寂寞年。

　　面对这副对联,我的心就咚的一声下沉,我和妻子都禁不住落泪,然而我们也无奈于这个现实。

　　进得屋来,我看到的就是老村里唯一的三个老人。老村过年没有了人欢马叫,没有了爆竹四起的那个热闹,更没有了曾经连台热唱的乡戏锣鼓。他们吃完 饺子,出门相互拜年,尔后就仨人到我家中打个小牌。可是三缺一了,一个曾经一百多口人的老村,咋就连打一个小牌都凑不够“腿”呢!仨老人就那样,坐在牌桌 前一阵唏嘘后,无奈中就把父亲身边的一只小狗请来了。父亲的小狗好像比人听话多了,父亲命令它蹲到板凳上不许乱动,它就赶紧蹲到了“四缺一”的那只凳子上不敢离开。仨老人把牌码到小狗跟前,该小狗出牌的时候,他们就替小狗翻过来一张牌。有时候小狗还真的赢上一把,因而,他们就会抢着去抱抱小狗。仨老人打小牌只为消磨时间,不赢钱,不罚站,只是贴纸条。我进门的时候,我见挨着父亲的老人,鼻梁上已贴满了纸条。他们见我进门,就将纸条弄得飘然乱飞……

　　那一天,我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换小狗,让三位老人的小牌继续进行下去。那一天,我输得很惨,我的脸上几乎全让不争气的纸条贴满,一直到遮盖了泪汪汪的双眼,三位老人方才露出了笑脸。

　　那一天的情境,至今想起来心中还会颤抖,我知道自己不是在给几个老人凑“腿儿”,而是好像在为着一个问题请罪。那一天,三位老人吃完一顿团圆饺 子后,就被我的儿子女儿缠上了。这也许是妻子的计策,她让儿女们缠着父亲下山,因为,在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老人都会把生命一样的东西拿 出来给他的子孙。他们在儿孙面前可以骂娘、可以打人,可是,骂完打完,还是想着儿孙的那个疼。

　　父亲那天在无奈中下山了,还劝说着两位老伙伴也下山了。他们临走时,不断回头看看老村,一路上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一声声叹息,一次次抹泪……

　　来到城里,父亲仍然不忘村庄。有一天他突然让我查查书籍,看人类的村庄是什么时候兴起的,还问,上头都让人“城市化”搬到城里住,这人真的没有村庄能活好?这村庄是不是就在你们这一辈彻底死亡?这人都去城里挣工资,没人种粮,钱到时候真的能顶饥吗?

　　年又来了,今年过年,我那老村里会有人吗?那仨老人,一年之内,有两位已驾鹤远行了。没到年关,父亲就开始念叨:这一缺三咋打牌啊!父亲虽然已老得糊涂,也没有能力毅然决然再回到自己一辈子为之奋斗的村庄了,可是他的村庄仍活在他的担忧里。

　　今年,我决定回老家过个老村年,一家五口,四人打牌,一人做饭,让父亲的村庄在最后的希望里活起来。父亲知道后,格外高兴,还早早地编好了一副对联:

　　固守祖宗一砵土,

　　老树村鸦一万年。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文/宋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