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故土那魂牵梦绕的深情守望
——王树启散文集《守望黑水河》序
王散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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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玉彪啊!”这是2012年最后那场雪的一个上午,在银装素裹的豫南老家参加故乡一位老作家作品研讨会的间隙,我接到冰封雪冻的北国辽宁一位作家朋友的电话,力邀我为他的一位辽西同乡的散文集写篇序,言辞恳切,连婉谢的回旋余地都没给——“书稿已经发您邮箱里了。”仿佛是在办公室走廊上打的电话,还依稀传来风雪的呼啸声,我刚“喂”了一声,对方的电话信号就没了。
因了创作方向与探究的缘故,我的脑际时常叠映有全国各地或宽或窄、或大或小、形式多样、风格各异的“文学村庄”与“文化版图”影像。文明久远、民风朴厚的辽西,尽管地处丘陵,气候干旱,土地相对贫瘠,经济尚欠发达,近些年居然成了一块乡土散文的福地沃土。谢子安、郭宏文、王玉彪、齐明达、杨广大、李广智、崔士学、魏泽先、风铃……这一长串或谋面或未曾谋面、挟着辽西乡土气息、让我神交已久的名字,是他们的散文作品,让我感受到了那片贫瘠土地上生长着的雨走青纱、雪压梨花等美好景致。他们凭借文学意义上的山光水色来构建自己的情怀,并以各自崭新的独立人格实现着自己的生活与美学理想。他们笔下的一个个村落、一所所院子、一段段邻里亲情、一幕幕琐碎家事……这些斑斓零碎的小景观里透射出五彩缤纷的大世界。尽管他们着力浇灌的只是善良质朴的乡村大树,或者偶有几片狭隘与愚昧的叶片飘落,但定睛凝视脉络闪烁的却是农家的厚道、美德的传承。
《守望黑水河》(即将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作者王树启先生,与我素未谋面,只是通过他为自己散文集所写的自序及其博客里的文字,才对其略知一二。树启先生在他的后记中说:“我从小学开始就对语文学科失去了兴趣……以至于高考语文成绩竟然只考了五十二分。在大学,我学的又是理科,跟文学更不挨边儿……按理说我应该是一个跟文学无缘的人。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也开始做起文章来,陆续地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很多。真是奇怪,过去对文学‘索然寡味’的人,如今却很痴迷,大有‘收不住’之势。”这样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如果不是出于当事人之口,你怎么也不会相信。这转圜的机缘,这里面的故事,着实是很奇特、费思索、富含戏剧性的。王树启是一所山区县城高中的老师,教师是个繁琐忙碌的职业。每天的时间,几乎从早到晚都交给了学校和学生。就是这样忙碌的一个人,还有文学作品问世,不能不让人钦佩。
打开电子邮箱,读了王树启老师的作品,不禁令我心生感动。他笔下流淌的是时代的浪花、命运的沉浮和情感的皈依。无论是《故乡的杜鹃》、《村口的铁匠炉》,还是《校园里的两棵老槐树》、《小麻雀的命运》,抑或是《老井》、《算命》、《洋油灯》,无一展现的不是过往时代的记忆、坎坷生活的场景和透彻心肺的思索。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莫言说过:“一个作家难以逃脱自己的经历,而最难逃脱的就是故乡的经历。”故乡的经历可以说是所有文学创作者的丰厚财富。树启先生对自己的故土更是魂牵梦绕,有着化不开的浓情、永远不弃不离的眷意。他饱醮血汗深情地书写,像一个勤劳的农人耕耘自己的土地,不管风调雨顺还是旱涝灾害,只管埋头耕耘,痴迷其中,不计汗水,不问收成。正是这种悲壮的书写情怀,才让他有了不期而至的收获;正是他那无怨无悔的深情守望,才有了如黑水河潺潺溪流般倾泻出原汁原味的乡音乡韵乡情。
故乡的春似乎来得很平静,一夜之间,山绿了,树绿了,水也绿了,小虫们也开始拱出了地皮窥视这绿的世界了。故乡的春天又似乎很热闹,昨晚还光秃秃的树枝,一觉醒来花笑开了,人也笑开了,蜜蜂嗡嗡地闹起来了,燕子也喃喃地忙起来了,人们也吆喝着黄牛开始耕作起来了……(《故乡的春天》)
月光均匀地洒了下来,把小屯子镀上了一层水银色。水下的倒影黑魆魆的,整个山村就好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每当雨季到来的时候,谷里的水便从断崖处流淌下来,形成一挂大瀑布。水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倾泻而下,轰然作响,震耳欲聋。瀑布的下面被激流冲刷出一个大大的水潭。激流在水面上掀起无数的水花,白簌簌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水雾,有时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还会形成一道道的彩虹。(《流过家门前的那条河》)
不几天,这花蕾就笑盈盈地绽放成娇嫩娇嫩的花朵了,雪白雪白的,一团一团的,白里透着青,青里含着白……这梨花开过没几天,整个村庄便到处都是花了。墙角下,树丛里,小河边,小路旁,山坡上都是,看得你得眼睛都花了。那园子里的是菜花,那山上彤红彤红的是杜鹃花,田埂上那一片一片的,紧擦着地皮的,金黄金黄的,用手一揪就冒出牛奶一般的汁液的是苦菜花。(《故乡的春天》)
每当橡子落地的时候,母亲就会挎着一个小筐把地上的橡子一颗一颗地拾起来。回到家以后用石磨把橡子磨成粉,过滤,煮熟,做成凉粉儿。再把凉粉儿用水泡几天,然后就可以吃了。滑溜溜的,有些甜,有点涩,还有橡子的幽香呐。我至今还经常回味那橡子凉粉的味道。(《老橡树》)
顺着儿时的脚步,我来到了熟悉的山里。山还是那座山,依然很高大;河还是那条河,依然淙淙有声。只是那山里的红杜鹃少之又少,我心目中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已不复存在。(故乡的的杜鹃)
这些看似寻常的景物,却写得含蓄隽永,神韵超然,平淡自然,入心入肺。瑞士思想家阿米尔说:“一片自然的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有了作家心灵的烛照,这些景物才灿然生辉,蔚然大气,意境尽出。观这些画面,读这样的文字,一句哲人的箴言铿然回响在我的耳际:“乡土,这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心灵之境和精神家园,在痛苦和忧伤时,它始终会缭绕于心给人以慰藉和祝福。”当我们在远离乡村的地方奔波疲累的时候,读到这样的文字,是否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疗治与休憩?
亲情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亲情是一首永恒无尽的颂歌。读树启老师的散文,亲情扑面而来,温馨笼罩四围。从祖孙情、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到婆媳情、姐弟情、叔侄情、姑表情,无不描绘得热心烫肺。
在《奶奶》这篇散文中,作者回忆了奶奶故去前的情景:九十六岁的奶奶,忽然有一天神志不清起来,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母亲问她难受吗,她说不难受,问她想吃点什么,她说不想吃。只是嘴里不住地叨咕着:“启头还没放假呢?那块肉都快放坏了。”清理奶奶的遗物时,大红柜里有一个塑料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煮熟了的咸猪肉!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们的视觉、触觉、嗅觉记忆统统被激活、被唤醒,并触痛了泪腺。我们仿佛同作者一道重新经历了一次乡村生活、经历了一场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再次体验了古老而新鲜的原生态般故乡的气息——他的故乡、亲人,又何尝不是我们共同的故乡、亲人!
《母亲的小鹅》这篇千字散文,把三代人的亲情展现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母亲因为奶奶随意一句“鹅蛋就是比鸡蛋好吃”而养鹅,结果闹鹅瘟……“母亲把小鹅抱在了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滴在小鹅的羽毛之上,又滑落到地上。我望着母亲那无助的眼神心里十分难受。”“奶奶看见母亲的样子十分心疼,就解劝说,你别那样了,都怪我让你操心了,其实鸡蛋和鹅蛋是一样的。母亲明白奶奶的意思,她怕奶奶上火,生病,便装出了笑脸,继续地做起活来。”好一幅亲情图、天伦画,其情融融、其心至诚,有什么样的情能赶上这样融洽的婆媳情、母子情、祖孙情呢?
在《清明节纪事》里,作者讲述了一则兄弟手足情深的故事:“有一次,我向家里要钱,母亲愁得乱转。后来四哥发现了母亲的异样,问明了原因,对母亲说:妈,您别愁,我家的那只小羊,不爱吃东西了,正好杀掉卖钱。直到如今,母亲每每提起这件事时,我的眼窝里就湿乎乎的。”读者诸君,读到这里,您能不动情吗?
在《夏夜历险记》中,因了生产队长一句“王八羔子,这大夏天的哪来的黄豆,除非去你家园子里薅点来”骂人的话,提醒了二秃子撺掇起一帮嘴馋的孩子夜晚去偷邻村的黄豆,不料被对方发现而穷追不舍抓“贼”。结果,折转扯攀都有亲戚关系,父亲证实了“偷”情对准我的屁股“啪啪”就是两下,这一来,追贼的人反倒求起情来:“大姑父,吓唬吓唬得了。”——整个过程,情节曲折、波澜起伏、妙趣横生,更把宽容、淳朴、善良这些人间真情、人性美好的一面展现得一览无余。
此外,《守望黑水河》中细节描写比比皆是,既恰切,又生动,此处不再赘述。其他涉及地域风俗特征的诸如求雨、拜神、算命等,都写得细致入微。特别是方言俚语的运用,不仅表达贴切、入木三分,而且风趣传神、自然天成。我大学毕业前和毕业后分配工作的有一段时期,曾致力于汉语方言的探求,记得辽西人把煮或蒸叫“烀”,管猪崽叫“猪羔子”,把没出息说成“没成色”,管小棍子叫“巴棍儿”,把苞米面饼子叫“干面子”,把肮脏叫“埋汰”,把地方或处所称“嘎达”。在王树启的作品里,时不时都能“蹦”出这些乡土气息浓厚的方言俚语,但他把握得分寸恰到好处。还有,作者有一双独特敏锐、善于发现的眼睛。两株古槐、一座铁炉、一盘土炕、一口老井、一扇窗户、一条黄狗、一缸酸菜、一块咸肉、一道山梁、一个洞穴、一捆柴禾、一种花儿、一场连阴雨、一个旧布包……这些零碎平凡的物件,都能让作者提炼出闪光点,平静而不动声色中,就把读者带进辽西贫困山区去领略、体会“树们”、“鸡们”、“瓜们”、“菜们”、“鸟们”、“虫们”,他用精雕细刻的意象,艺术地展示那里的一切。譬如《院子里的小虫们》被他描摹得细致入微、动感十足、情趣横生。当然,作品中也难免有稚嫩之笔、粗疏之处,作为业余写作者,是在所难免也是可以谅解的。相信树启今后的创作道路会更宽广、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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