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个女孩发信息给我说，除了刘义民，你们河畔都是坏人。

所以谨慎地写下这篇小文，以感谢刘义民凭个人的操守拯救了河畔的所有人品。

刘义民就是枫非子。

2004年，春泥文学社招新，我作为《春泥》主编，是负责面试环节的主考官。这时候来了一个懵懂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普通。我问他几个问题，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但语气中分明有很多不屑，好像我问他的那些问题，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我问，你怎么看待海子之死？

他说，没有什么感觉。

我问，你认为文学是什么？

他说，这个很难说......

这个榆木脑袋，还要他干啥，赶紧把他PASS掉，叫下一个。

下一个叫曹军黎，是个池州来的女孩，外表清纯可爱，答题准确生动，甩了榆木脑袋整条云路街。比如问文学是什么，她答道，文学是一缕清风，吹散我们心中的阴霾；文学是一泓清泉，滋润我们内心的迷惘；文学是......一连用了几个比喻，化无形为有形，让一旁的工作人员王太贵目瞪口呆。

面试结束，我准备回宿舍，发现榆木脑袋还没走，和王太贵正聊得欢。我想这个人不学无术，但歪门邪道走得利索，知道我和王太贵关系好，就找他套近乎。

果然，王太贵对我说，这个不错。

我说，哦。

王太贵说，他和王净、杨飞都很熟。

听王太贵这么说，我不禁认真地看了看榆木脑袋，发现他眼神淡定，不像撒谎。当时的安徽，写诗的没几个，八零后的诗歌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能说出王净和杨飞的名字，已经属于不简单的人物。

这时候王太贵递过来的一本薄薄的民刊，名曰《弧线》，上面有榆木脑袋的诗。他叫枫非子，民刊上面写道，“我的诗歌在季节里提前分行\我不是唯一的操纵者 除了我\还有那些树、那些纷乱\那些恋人忧郁的神情”......读了就放不下，一口气读完，大喊一声，好！

这的确比玩排比句要高级得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枫非子无不自信地说，写得不好，这都是我高二时写的。

我当时已经有了另立门户、筹备诗社的意向，枫非子一来，事就好办了。他熟悉网络，技术过硬，且善饮酒，我终于找到了喝酒的知音。

之后，枫非子告诉我，那天他去应聘《春泥》的编辑，本来对文学社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是去玩玩的。看到我穿着黑色衣服，表情严肃，其貌不扬，像李商雨一样，枫非子就误以为我是中文系教师。我听到后非常不服，我的确像中文系老师，那是因为我的学识，不是因为我的外表老相。枫非子把我和李商雨的颜值相提并论，只能说明他不懂欣赏，带有嫉妒。

我请枫非子喝过很多场酒。我们经常从老食堂的二楼喝到三楼，再从三楼喝到校外，在西门网吧门口的臭豆腐摊子前继续喝。开喝时尚在黄昏，酒醉后已是凌晨。我们摇摇晃晃地回到新区，路灯见证了我们斑驳的青春。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但枫非子不是这样。哪怕还在灌着我用端盘子的钱换来的啤酒，他还对我的新作摇着头，慢吞吞地说，不照。

我的诗歌在他眼中，从来没照过。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在河畔，我基本上掌握着实际的话语权，但这种话语权往往被大家轻易地解构掉。具体表现是，我支持什么，他们就反对什么；我反对什么，他们就认为是好的。当然，孙苜蓿是个例外，估计因为她是女的，他们不和女的一般见识。

枫非子大概是永远可以说“不”的那种，属于终生的反对派。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这种反对，就没有今天的河畔。

河畔诸兄弟在一起喝酒，不能谈诗，却偏要谈诗，一谈就挣得脸红脖子粗，引起极大的不和谐。有很多次，看着刘义民喝着我的酒，吃着我的臭干子，却在那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我真想一掌劈死这个榆木脑袋。

好在我经常通过打牌赢他的钱，心理平衡多了。听大贵子说，枫非子有一晚上抓了九次三个头，也就是所谓的“豹子”，是极大的牌，结果反而就他一个输。

枫非子在河畔的主要精力，除了喝酒，就是做网站。他本是外语系学生，可专四都没有过，但网络技术早已超越计算机系的同学。他本身的爱好是中文，但我数次劝他转系，他死活不干，认为外语比中文有前途。

枫非子做过的网站、论坛有“博童”、“在一起”、“严肃”等，到最后都一命呜呼了。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比如做“博童”，他就成功地和一女用户相恋，虽经历诸多曲折，但最终修成正果。

这个高二时就和全国首批八零后诗人唱和的人，第一批在乐趣园论坛混出知名度的人，在写作上却非常懒惰，因感情受挫，一度也非常颓废。他曾在酒后嚎啕大哭，也在落叶飘零的竹林路写下《悲伤的叶子》。他最终没有在诗歌上有所建树，但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诗人。

这个只身闯北京的兄弟，在寒冷的冬日告诉我们他买了一件棉袄。那个时代我们都不能抵御世间的严寒，我也曾经怀疑人生。那日在火车站，我看见他牵着高川杰的手，认为他们没有未来。

这个在宿舍里吃着西红柿的文艺青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些年我们一起看过的《北京乐与路》。我们听左小祖咒，在闷热的夏天敲打键盘，一次次酒醉，一次次清醒。

他说，你不要给我算命，好不好？

我最终写下一首诗，送给他，也送给自己，写于2007年，名为《枫非子，我承认我是懦弱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日子最终好了起来。枫非子，我承认，以前我错了，你和张落教会了我很多。2014年你结婚的时候，新娘就是高川杰。

从此我再也不给别人算命了，也不给自己算命。

2016.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