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3-4)
(2008-07-21 11:08:23)分类: 小说 |
3、雷锋
1982年夏天,在我们村的西头,郑大宝正坐在门槛上吃一根玉米棒。这时候,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连忙喊老婆去收衣服,但是李家萍迟迟没有应答。他正要生气,却听见婴儿的哭声——李家萍给他生下了儿子郑少舟。郑大宝说,既然儿子生的时候又打雷又刮风的,就叫“雷锋”吧。
与生下来时的惊天动地相比,雷锋的童年多少有点平淡无奇。他总是挂着流不尽的鼻涕,总是对各种各样的昆虫充满兴趣。可惜,也许是条件的限制,他不但没有成为中国的法布尔,而且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对这位毛毛虫专家敬而远之。童年的孤单使雷锋显得成熟,他坐在一年级教室的最后一排,仿佛永远心事重重。
也许当时,他正在为如何能够升入二年级而发愁,这已经是他第三个一年级啦。他看见窗户外面的石榴开了花,有几只黄蜂一直在忙碌。“黄蜂多快活!”他小声嘀咕。
“郑少舟,什么飞得又慢又低?”老师问。
“黄蜂。”雷锋答道。
班上的哄堂大笑并没有影响雷锋对黄蜂的观察。专心致志的观察给他积累了很多知识,所以在第三个一年级,他从观察家一跃成为发明家,终于有了领先西方基因移植学几十年的大成果。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很多人,包括班上所有的同学,刚刚师范毕业的小王老师,大路上遇见的叫花子。但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最终,只有两个人对他的发现深信不疑,一个是我,一个是张晓曼的表弟尤福。
尤福的信任没有让雷锋感到自豪,因为他是一个先天性弱智。而我是班上的尖子生,语文第一名,我的信任让雷锋颇感风光,于是他很快和我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志,不久之后就将自己偷看李家萍洗澡的秘密告诉了我。
雷锋的发现是:把螃蟹的爪子拽去,用四只小树枝穿起来,三天后就会变成一只小老鼠。
我回去照做了,但是还没到三天,它就臭得爬满了苍蝇。我去找雷锋,他不屑地问我,“你家有属蛇的么?”
我爸我妈都是属蛇的。
“那不就对了,老鼠怕蛇,它哪敢变身?”雷锋得意洋洋地说。
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发现,他还带我参观了他的实验室。那是一个装鞋的纸盒子,里面住着一直瑟瑟发抖的小老鼠,旁边是一只黄色的蟹壳。雷锋说,“我家没有属蛇的,所以螃蟹变成了老鼠。”于是我就相信了雷锋,并且对他无比崇敬。
在我的心目中,雷锋已经取代了潘冬子的位置。与那位电影中的小英雄相比,雷锋更加亲切。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信心在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就树立了起来,以至于小王老师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时,我毫不犹豫回答道:“做雷锋。”
小王老师狠狠表扬了我,她说,你这么小就有了这么崇高的理想,就知道要多做好事,为人民服务,真是难得,同学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我又站了起来,对老师说,“王老师,你错了,我不要做你说的那个死掉的雷锋,我要做活雷锋。”
小王老师说,“你现在好好学习,乐于助人,做一颗闪光的螺丝钉,就是活雷锋啊。”
我急了,大声喊道,“王老师,我不要做你说的活雷锋,我要做我们班的雷锋——郑少舟,他的小名叫雷锋。”
雷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的宏伟理想表示认可。小王老师愣了一会,又问郑少舟,“你长大了干什么?”
“一个伟大的魔术师。”雷锋无比自豪地回答,好像刚刚参加了一个国际演出。
“你要表演什么魔术?”小王老师问。
“把你变成一只螃蟹。”
虽然当时雷锋的法力还没能把小王老师变成螃蟹,但是小王老师却用八个爪子以上的力度把雷锋暴打了一顿。
4、教授
马教授洋洋洒洒的几万字在本市几家报纸连载着,他对汉墓的论断看起来逻辑缜密,但是我还是推敲出几点破绽。夏天又到了,学校的期末考试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原本散漫的学生都在老老实实地温书,整个校园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仰天长叹。我漫步在林荫道中,对时光的流逝充满感慨——马教授老了。多年前,我怀着对学术的崇敬,跑了100多公里去听他的学术报告。他对名噪一时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那纯粹是一些无聊人的无聊之举,由于缺少考古发现的支撑,断代工程最终是自打耳光的蹩脚工程。”
我没有想到自己后来会成为马教授的同事和朋友。说朋友也许不合适,因为他毕竟比我大十几岁,学术又远远走在我的前面,准确地说,他是我的良师益友。除了事业上的提携外,他对我的个人生活也是关怀有加。他主动帮我和多位女士牵线搭桥,她们的身份五花八门,有年轻的女助教,有商场的电梯小姐,还有一个刚刚离婚的女派出所所长。我和那位女所长一见面就认出了对方——有一次,我正在大街上散步,她突然一个箭步上来,三下两下把我摁在地上。后来我被审讯了一个多小时,她要我交代杀害同学的经过,直到中文系主任亲自到派出所证明我的身份,她才确认我不是马加爵。
在马教授介绍的诸多女士中,除了这个孙二娘所长和我彼此没看上对方外,其余的都是单方面没看上我。女士们大多比较优雅,为避免我的尴尬,她们总会找一些很恰当的托词,“哦,对不起,预报说下午下雨,我该回家收衣服了。”虽然当时晴空万里,但是我还是对她们心存感激,我的自尊被一个个明显的谎言保护着。不过,这些女士一转身就会找不称职的红娘麻烦,马教授为了证明他的观点,指着桌上的一份杂志说,“他有才,你看,这里发表着他的论文......”她们指着大学者的鼻子骂道,“呸!你还是把你女儿嫁给这个大才子吧。”
时间让马教授变老,变得迟钝起来,他不再关心我的个人问题,总是对频繁露面的专家们充满抱怨。“一群学术小丑和骗子,校长就是没穿衣服的国王。”我谈起多年前听他报告的事,他愤愤不平地说,“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他们就把我排除到职称评委会之外。”
那次的即兴发言几乎葬送了马教授在学校的所有地位。但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听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鼓掌事实上是当时我们对反叛精神的拥护),他心血来潮,又详细介绍了自己亲自参与的一次清墓发掘。他说,发掘工作完成后,大家却为墓主的身份争得面红耳赤。争论的双方各章其说,以省文物研究所副所长为首的一方共有8人,认为墓主是个侠客,一生游走江湖,持一铁棍行侠仗义,人们为纪念他,死后亦将铁棍随主厚葬。而以马教授为首的一方(共有1人)却认为,墓主是一个太监,因其不是男儿全身,就寄意于两腿骨间的那根铁棍,男人没做成,至少还可以做个男鬼。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副所长说,“马教授,你这么坚持他是太监,难道是心灵相通,切身体会?你死后,也带根棍子去火化吧。”
“我当时‘嘭’地一拳把他牙打掉了一颗。”马教授在台上激动地说。会后他准备返回学校,但是由于对自己的报告过于满意,他就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去西安玩了一趟。
马教授心满意足地回了学校,看见学校的宣传栏上公示着职称评议的结果,他突然想起自己把年度职称评委会议给耽误了,就挖空心思地编了几条这一周的考察事项。他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对校长说,“接省文物管理局的电话通知,我这几天去北方参加了一次考古现场论证,所以没能参加职称评议......”
校长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本来就没有通知你参加。你在某高校的报告害得我被教育厅的领导点名批评,考虑到报告事件的影响,你先退出职称评委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