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箫

                                                   彭晓斌/文

 　　最近，邹城来了个采花贼，一月之间，已有四名女子惨遭凌辱。这采花贼也怪，每次轻薄一名女子后，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拿出一支长箫吹奏，一直等到有人发现后才贴一幅白绢在墙上，上书“箫天子”三字，然后使出轻功从容离去。那四名女子虽都见过采花贼，但无一活命，所以采花贼的年纪、长相始终是个谜。捕头段士圭带着手下明察暗访，许久都没理出一点儿头绪，加上知府大人不断施压，他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这天，段士圭闷闷不乐地来到城里最热闹的酒楼——“太白遗风”，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准备一醉方休。不久，上来一个中年文士，面对段士圭坐下，也是满腹心事，酒一上桌，就未见他停下杯子。段士圭看了他一眼，中年文士却朝他一笑，提着个酒壶径直来到段士圭桌前坐下，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来，兄弟，咱们干一杯！”段士圭是个豪爽之人，也不问对方来历，端起杯子就喝。

　　几杯过后，段士圭问道：“看先生模样，莫非也有不如意之事？”中年文士苦笑了一下，低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段士圭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一个情场失意之人，便不多问。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直喝到日薄西山。中年文士连连大呼：“痛快！痛快！”然后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段士圭手足酸软，坐在长凳上一时站不起身。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苍凉的箫音，让人顿生一种物是人非的忧伤。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吹箫之人正是那中年文士，他在人群之中一摇一晃，很快不见了身影。

　　不久，楼梯一阵急响，一个女子匆匆上来，劈头就问：“人呢？”段士圭打了一个饱嗝，愕然望着她。女子问道：“段捕头，刚才和你一起喝酒的那个人呢？”段士圭这才明白女子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摆手，说：“走了。”女子急了，跺脚嚷道：“你怎么放他走了？你不是一直在抓他吗？他就是箫天子！”

　　“什么？”这一下段士圭的酒彻底醒了，“他就是箫天子？”

　　女子点点头。原来，女子名叫花如雨，刚从峨眉山学艺回来，听说邹城来了个采花贼，便想把他一举擒获，一来为民除害，二来显显师门威风。她暗暗调查了几天，虽没当面抓住箫天子，却记住了那箫音。刚才她在对面楼上看到两人举杯痛饮，因为认得段士圭是邹城捕头，就忍不住多瞟了两眼。哪知她刚转过身去，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箫音传来，这不正是采花贼箫天子吹的那首曲子吗？花如雨飞快地跑下楼，问了几个人，都说是一个中年文士吹的，她马上明白就是那个和段士圭一起喝酒的人，所以急忙赶来，哪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段士圭懊悔得连连跺脚：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第二天，花如雨带着一个美丽女子来找段士圭，兴奋地说她有办法抓捕箫天子了。她推过那个女子介绍说，这是她表妹，名叫梅若雪，愿意以自己为饵，引箫天子上钩。梅若雪羞涩地点了点头。

　　段士圭吓了一跳，问道：“你会武功？”梅若雪摇头：“半点儿不会。”

　　“不行，那太危险了！”段士圭不肯。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如果因为当诱饵不慎被箫天子糟蹋，那他段士圭的下半辈子就别想安心了。

　　梅若雪笑道：“段捕头你放心，若雪不过是这盘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段士圭还想说什么，梅若雪又抢先道：“段捕头，不知你想过没有，箫天子每次作案后必做之事是什么？”“吹箫。”这一直是段士圭弄不明白的地方。

　　“对。”梅若雪若有所思，“并且，他还自封为箫天子，这起码可以说明，他不仅对箫有一种特别的喜爱，而且还自认为技艺独步天下，无人可敌。如果再以箫为诱饵，箫天子定会不请自来。”

　　旁边花如雨又插话道：“我表妹就有一支醉红尘的名箫，并且她曾拜名师学箫，技艺一流。名箫、佳人，还能交流箫艺，我就不信，他箫天子不动心？”

　　姐妹俩一唱一和，段士圭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同意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夜之间，京城第一名妓小红桃携名箫醉红尘前来邹城献艺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不用说，这小红桃就是梅若雪了。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梅若雪正在院子里品茗赏月，突然一个淡淡的影子掠过夜空，等她惊醒过来时，来人已经站在了对面。这是一个面容清癯的男人，如果不是事先知晓他的身份，单就外形来看，梅若雪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采花贼联系到一起。

　　静了一会儿，箫天子问道：“醉红尘在你手中？”梅若雪点点头。箫天子道：“能否借我一观？”梅若雪取出醉红尘，递给他说：“奇物共欣赏，这有何不可？”箫天子并没接，而是再问：“那你的技艺想必非同一般？”梅若雪笑道：“不敢当，不过略懂一二罢了。”说罢，把箫含进嘴里，双手轻按节拍，一首曼妙的曲子一下打破夜空的寂静，传得很远很远，箫天子仿佛置身于温香软玉之中，不由得慢慢放松了身心。

　　一曲吹完，箫天子击掌笑道：“姑娘果然技艺不凡！”他伸手接过醉红尘，就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脸上忽然现出落寞的神情来。稍顿了顿，他也吹起了一首曲子。曲调开始明快，后来突转悲怆，似乎在诉说深情相爱的男女不得结合的爱情悲剧，听来让人心生苍凉之感。梅若雪不禁为箫天子的精湛技艺暗暗叫好。

　　箫天子把醉红尘还给梅若雪，遥望天上的明月，说：“如此明月之夜，得以聆听姑娘仙乐，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梅若雪笑道：“承蒙先生夸奖，小女子再奏一曲以助雅兴，不知意下如何？”箫天子颔首同意。

　　梅若雪这次吹的是一首壮士激战沙场的铿锵曲子。箫声未了，院中猛地闯进一伙人来，个个手执刀枪，原来这首曲子是梅若雪和段士圭他们约定动手的信号。可奇怪的是，箫天子居然神色不变，只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回头问梅若雪：“这是醉红尘主人的意思吗？”

　　梅若雪摇头：“对于淫贼，人人得而诛之！”箫天子哈哈大笑道：“既非她意，你们几个哪能留得住我？”说罢，他袍袖一拂，就要使出轻功跃上屋顶。

　　花如雨冷冷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猜错，箫天子真的是你。那天在太白遗风让你走掉，今天可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了！告诉你，你的筋脉已断，性命不会长久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箫天子暗运内力，胸口果然传来一阵剧痛，全身竟然使不出一丝力气。

　　原来，梅若雪之所以一开始就吹那首温情缠绵的曲子，目的是让箫天子放松身心。她在吹箫前已将本门独创的药粉搽在唇上，吹箫之时自然把它吹进了箫内。这药无色无味，人吸了并无大碍，所以箫天子吹箫之时，尽管已经吸进不少，却仍感觉不出有何异常。但关键在于，人服食了这种药之后，不能再听那首壮怀激烈的曲子，因为情绪激动之下，血液循环加速，药沿血管周身急剧流动，人的筋脉就在不知不觉中一寸寸断掉。梅若雪为什么不会发作呢？因为这种药本来就是专为习武之人配制，她不会武功，自然不受影响。

　　见已无法逃脱，箫天子索性坐了下来，他转头问梅若雪：“你师父是杏林子？”梅若雪点点头，奇怪地问：“你认识我师父？”

　　箫天子仰天大笑，眼角却泛起点点泪光：“看到醉红尘出现，我就知道，她还在恨我。也罢，死在她的徒弟手下，我也无话可说。”

　　大伙听他话中隐有深意，大感诧异。停了一会儿，箫天子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醉红尘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催命箫？”大伙听得一头雾水。

　　“催命箫啊催命箫，沉醉红尘之后果然要被催命！”一声长叹后，清冷的月光下，箫天子的脸色无比凄凉。

　　原来，二十多年前，箫天子和杏林子是一对情侣，他们凭着双箫扬名江湖。但两人生性都很高傲，在吹箫的技艺上，谁也不服谁。有一次两人又起口角，并最终分道扬镳。事后，箫天子深感后悔，数次上门想求得杏林子的原谅。无奈杏林子闭门不见，后来干脆隐居起来，连箫天子也不知她藏到了什么地方。前段时间他听说杏林子到了邹城，就跟踪而来。但他用尽办法，还是没能让她现身。

　　有一次，箫天子突然想起杏林子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平生最恨淫贼，若遇淫贼，必定把他千刀万剐！”箫天子突发奇想：何不扮成一个采花贼？只要多做几起案子，她必会寻上门来，那时，自己不就可以见到她了吗？为了引起杏林子注意，每次作案后他都要吹一段箫，因为杏林子一旦知道采花贼还会吹箫，更是必欲杀之而后快。

　　段士圭简直不敢相信：为了一个女子，堂堂一个好汉居然甘心堕落为人神共愤的淫贼。这个箫天子，简直是丧心病狂！梅若雪垂泪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啊！”她告诉箫天子，杏林子忧郁成疾，三个月前已经离世，临终前还不停地说她对不起他。

　　听到这里，箫天子的眼神暗淡下去，垂泪道：“难怪她不肯出现，原来，原来她已经先走了。”突然，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不过……她终于肯原谅我……”

　　默然一阵后，箫天子对段士圭说：“段捕头，其实那些女子，不是虐待公婆的恶媳妇，就是勾结奸夫谋害亲夫的淫妇，没有一个好人，我杀她们是替天行道。那些衣服，是在杀了她们后才脱下的，我不想死后还戴着一顶采花贼的帽子。信与不信，你可再去调查。”说完这话，箫天子的眼神渐渐暗淡，终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