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童在这栋小公寓住了三年。住隔壁的是一男一女。也许他们结婚了，也许还没有。

盛夏的夜里，莫童最爱搬张长椅，跑到阳台上。有时拿本书，有时抱着电脑。或打字，或听歌，或聊天。每每这时，她总能瞧见隔壁的那对男女。他们有时在吃晚饭，有时在看电视，有时候是女人独自在家练瑜伽。当然，更多的时候，独自在家的是男人。男人收拾着碗筷，拖地，洗衣服，给花儿浇水。她以为男人会抱怨，会发脾气。但没有。男人做这些的时候，往往哼着小曲儿。她知道，他是真爱这个女人。

莫童叹了口气，她想起，昨天他们还曾有过争吵，他们吵得很压抑。也是，这栋旧公寓，谁家冲个马桶，整栋楼都有回音，他们住得这样近，她甚至连他们争吵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女人嫌男人做的西红柿鸡蛋放多了盐，她说她想吃甜的。男人说，乖，下次我一定记住。女人声调稍微提了几度，说，下次下次，什么都是下次！你到底有没有用心，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他们吵了许久，莫童也在这厢听了许久。直到也许他们累了，是夜才回复平静。第二天一早，依旧是男人起床做早餐，莫童在阳台上看见女人没有再发脾气，显然，他们和好了。莫童摇摇头，当真一个愿打，一个怨挨。

PART 2

平静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隔壁的那对男女依旧偶有争吵，然而莫童却并不反感。她觉得这就是生活。女人怨男人买错了她看上的名牌包包；女人怪男人洗花了她的雪纺仙女裙；女人还说，她生日，他没有送她喜爱的项链……如此等等。莫童看得出来，男人爱女人比女人爱男人多太多。倘若一个男人不是足够爱这个女人，又怎会一忍再忍，为奴为婢，伺候在侧？可偏偏女人不够珍惜。她总是找各种借口跟男人吵。

那日，女人照旧摔门而去，因为男人弄丢了手机，女人吼道，你是白痴吗。你有什么用！手机都能丢，你人怎么不丢！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出去，而是瘫坐在沙发里抽烟。莫童恰好窝在长椅里构思一部新小说，哦，忘了提，莫童是作家，靠文字而生。所以大多数时候她不需要出门，只需按时交稿便可。莫童看着男人挫败的模样，突然想逗逗他。于是她敲了敲玻璃，男人抬了一眼，看到她，于是掐灭了烟，径直走来。

她说，你很闲吗。

他耸耸肩。

她说，你家衣服洗完了么。要洗的话，我家还有很多。

他愣了愣，却迎上莫童玩味似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都知道了。

是啊，莫童点点头，半认真似地答，是，一清二楚。就连你俩晚上说的情话我都了然于心。

男人嘿嘿一笑，他笑起来居然很阳光，男人并没有多作推辞，他跨过阳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屋子，他很佩服莫童一个人住也能把屋子弄得像战场一样。他有轻微的强迫症，于是他不由分说地开始给她收拾屋子，她站在一旁看着他，她发现男人其实很优秀。当然，这也是她从他俩的争吵中听来的。男人是做IT的，无任何不良嗜好，一下班就往家赶，会洗衣会做饭收拾屋子，脾气好，最主要是，长得还不错。

转眼的功夫，男人就收拾好了。她从冰箱拿出一听纯生，说，歇会，来，聊聊你的情史吧。也给我的小说添添素材。男人也不客气，一骨碌坐在沙发上，说开了。也许是男人憋得太久，也许是他觉得莫童太安静，是个较为不错的倾诉对象。

PART 3

他们是大学同学，认识十年，谈了7年恋爱。见过彼此父母。归根到底，其实就缺那么一张纸。许是看出莫童眼里的不解，男人叹了口气，因为房子，她说不买套房，死也不嫁。现在北京的房价一直往上串，别说是四环，就算是郊区，光首付就好几十万。我虽然工资是不低，但爹妈都是农村的，首付的钱远远不够。男人还说，其实早几年，他们有机会买房的，那年房价还是比较乐观的，但因了年轻，女人觉得将所有的钱投到房子上，不值。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生活呢，男人也觉得，过早地负起还贷的重任，也确实辛苦。于是，房子的事儿一拖再拖。等到二人年纪都不小了想买套房了才惊觉，房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想。

莫童听出他心里的不快，便笑了笑，说，女人要套房子真不过分。因为有了房子才有了家。永远这样飘着，终会有倦的一天。她还愿意跟着你，代表她是真的爱你。莫童这么说着，男人显然有些错愕，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一开始我还挺怨她的，现在听你这么说，又觉得特别对不起她。

呵，那我岂不是要收费？因为我开导了你。这样以后我写不出字来了，还可以出去摆摊专门给人作心理辅导。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他霍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遂又伸出右掌，说，不管怎样，谢谢你。

是夜，莫童嗅到了红烧肉的味道以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她知道，男人接回了女人。莫童自嘲地笑了笑。埋头接着喝那杯已经凉透了的黑咖啡。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莫童依旧能经常碰见男人，他们会点个头，彼此笑笑，从此再无其他。当然，她偶尔还是能听到隔壁传来细微的争吵，但她知道，生活里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只要彼此爱着，便好。显然，她是羡慕着的。

PART 4

然这日，她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响。这次引发争吵的是男人。原因是男人在洗衣服时，在女人的裤兜里发现一张购物小票。是一条200元的领带。而男人从不打领带，显然，女人是送给了他人。

说，领带送给谁了？男人愤怒地吼道。

女人却沉默不语。不一会儿，莫童便听到碗碟摔碎的声音。男人显然是不能自控了。

你是不是连下家都找好了？你是图他的钱还是房子？

莫童看不到女人的表情，却听到女人几近绝望的哭声，随你怎么想。

过了会儿，女人哭着摔门而去。不同的是，这次女人是带着行李箱走的。莫童斜倚在阳台的一角，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幕。她看到男人正蹲在地上刷鞋。于是她说道，我家还有许多没洗的，要不要顺便也洗了？莫童嗓音有些低，但她知道，男人是听到了。不久，男人洗了洗手，便从阳台上爬过来了。

男人看着满地狼藉的沙发还有地板，再看着穿着吊带裙，一脸素净的莫童，使劲地摇着头，看你这模样，真不敢想象你家这样乱。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爱跑阳台了。他顿了顿，说，因为阳台最干净了。你家简直没有容身之处。

嘿，莫童并不介意。只要住着舒服就行了。男人忙活了好大一会，才将她的屋子收拾妥当，他似乎对自己的努力相当满意，于是，他抬起脸，看着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莫童说，还有要洗的吗？莫童脱了鞋，站在沙发上，一下子脱下了身上的吊带裙，朝他扔了过去，说，还有这个。

男人有些错愕，却又极其自然地走向她，他缓缓地伸出右手，小心地附上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说，是这个意思吗？莫童笑了，他一把将她抱起，莫童居然这样瘦。他还想说什么，莫童的唇便附了上来……

一切归附平静，莫童穿上浴袍索性坐在地板上。地板有些凉，男人扯过一旁的外套说，会感冒。莫童笑了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再说话。男人说，现在是不是轮到你讲讲你的过去了。莫童闭上了双眼，终于开了口。没什么好说的，他除了教会我抽烟，喝酒，什么都没有教会我。所以，你瞧，他离开之后，我依旧什么都不会，连收拾屋子这样的小事，我都不会。莫童望着男人好看的侧脸以及鼻尖上的痣，轻声说，其实她可以找很多很多借口为自己辩解，她可以说是单位领导让她买的，她可以说是送给旧同学的礼物。可是，她统统没有。她是真的爱你。

男人的身子有些呆滞，却是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PART 5

之后一周再没见着男人，只是偶然听房东说，男人退了房。莫童并没有多大错愕。房东接着说，又找了一位新房客，估计下周就搬来了。也是一对小情侣。哦，莫童勉强笑笑，似乎与她不甚相关。

莫童依旧住在那栋屋子里，依旧每日敲打着键盘，写一些悲秋悯月的文字赚取稿费。只是偶一次，她笔下的男主角有着和青南一样好看的眉眼，还有他跟青南一样一不开心便习惯收拾屋子。哦，那个男人，叫青南。

也许有那么一刹那，她可以一直拥有他的。可是她没有。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他甚至回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他以为她睡着了的，她还听见他叹了口气。莫童别过脸去，嘴角竟然是笑着的。

十多天后，莫童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她终于还是答应嫁给了我。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们无权追究。重要的是现在还有未来。我知道我们会幸福的。那么你呢，希望你也能幸福。还有，谢谢你。莫童的眼角不知何时湿润了。她想，一定是眼睛进沙子了。于是她掏出湿巾使劲擦了擦眼角。她索性将长椅搬进卧室。冬天了，外面风大，以后还是少去阳台吧。这样想着，她便笑了。她看着那条短讯，轻声说，祝你幸福。而后，便删除了那串号码。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莫童光着脚丫子去厨房，准备泡个杯面。当她打开久未开过的橱柜时，里面搁满了饼干，罐头，纯牛奶，燕麦片还有挂面。不知为何，莫童再一次忍不住哭了。她不知道男人是何时悄悄拿走了她的薯条还有泡面的。可是，她知道，他们终究只是路人，而且，他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