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秦笙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才会主动给徐墨打电话，而且语气一贯的不甚友好。不过须臾，徐墨必是屁颠屁颠地冲进酒吧，先给她结过帐后，再将她小心背在背上。秦笙彼时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徐墨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懂事、才会乖？明知她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一顿恶批。这也难怪，要知道，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随叫随到的，要是他赶不及为她解困，带她离开，后果，必不堪设想。

 

徐墨有时在想，难不成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甘愿为她做牛做马，并且毫无怨言。依秦笙的话说，这叫孽缘。这也难怪，他俩从小一块长大，住四合院的时候，二家是一个院儿里的，后因拆迁搬了新楼，二家更成了邻居。这也使得他俩从出生那刻开始便注定此生纠缠。小时候，秦笙的妈妈但凡医院加夜班时，秦笙便被托付在徐墨家里吃饭、做作业、睡觉。秦笙虽然只有六岁，但已然能说会道，她总缠着徐妈妈说，阿姨，你做的梅菜扣肉真好吃。阿姨，你真好，比我妈妈还好。阿姨，你真漂亮……她这么说的时候，徐妈妈便笑弯了腰，而且将盘里为数不多的梅菜扣肉尽数夹到她碗里。看得徐墨恨恨的。明明他才是妈妈亲生的嘛，可横看竖看，妈妈都疼秦笙多一些。嘿，这也怨不得妈妈。谁叫秦笙从小就如洋娃娃般漂亮呢。漂亮的娃娃谁不爱呢？

 

可偏偏徐墨就不爱。因为秦笙总爱给他惹麻烦。同念幼儿园时，她将妈妈给她交伙食费的钱买了芭比而后再可怜兮兮地找徐墨伸手。徐墨更是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钱尽数交给她，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他自己的伙食费没有着落了。他不敢再找妈妈要钱，也不敢告诉老师。不过，秦笙倒算是够义气。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二人每日合吃着一份午餐。以至于每天徐墨都饿得不行。但在秦笙的淫威之下，他不敢伸张。

 

小学时，她因好强和三五个男生打架。被那些男生打得鼻青脸肿，愣是不哭不闹。当徐墨找到她时，她正坐在银杏树下发呆。他看到她的狼狈样吓得不轻，她说，看什么看，回家别告诉我妈妈。问你，你就说摔了。看着徐墨不解的模样，她急了，懂没？徐墨小鸡琢米似的点头，不过这件事后来始终穿帮了，徐墨因为撒谎和知情不报被妈妈狠狠打了屁股。

 

初中时，徐墨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那年他十五岁。那是一个文静、如菊般的女生。他握着那封信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怎的，这件事被秦笙知道了，她拿着那封情书交给了徐妈妈。更说是徐墨早恋。徐墨纵是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因为在徐妈妈心里，秦笙才是亲闺女。虽然，他暗地里承认，他对那位女孩也蛮有好感的。徐妈妈因而整整二个月没给他零花钱更是各种监督。非说要断了他的苗头。直到最后，他再见那位菊花般的姑娘时，姑娘低着头躲得远远的。而她站在远处朝她骄傲地笑。哼，他实在生气。这之后的一个星期，他决定不理她。不过，当她抱着数学课本无比崇拜地找他讲解时，他所有的怨气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高中时，她逃课跟小男生去吃饭，看夜场电影。他想学她当年那样，找秦妈妈告状，但秦笙就是秦笙，永远能将徐墨尽数掌握。她用一顿必胜客轻而易举地贿赂了他，并且更令他答应以后充当她的挡箭牌。她解释说，就是当秦妈妈问起时，必须要说她跟他在一起。而且不能将她逃课的事儿透露半分。不知为何，他再一次答应了。从此，他说了更多的谎话，比如，秦笙跟我在一起吃饭；秦笙跟我一块在图书馆补习；秦笙跟我一块去游泳馆游泳……谎话说得溜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连二家妈妈都打趣说，这二孩子从小就爱打打闹闹的，什么时候这么黏糊了。

PART 2

徐墨以为这样的噩梦到了大学便会有所缓解吧。他知道秦笙一直想去的是武汉。她爱上的是那片樱花。他曾经答应秦妈妈会陪着她。但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时机。他们在一起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他的人生难道真的要跟这个小妖女绑在一起？不，他不要。所以，他更加努力地念书，他要考到北京去，离她远远的。当所有的努力得到回报的时候，他们俩同时收到录取通知书。但，他还没来得及松懈时，却蓦然看到她的通知书与他的并无二样。他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她高高抬起好看的下巴，露出一丝得逞后的笑，怎么？想甩开我？没门！从今而后，我们还要死死纠缠！天啊，为什么？他连想死的心都有。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她腰身一变成了校园的红人。他才知，她是以全级最高分进来的。她进了校广播台，文学社还有美术部。她的名字出现在同寝室那些男生口中的频率越来越高。他更知道，她暗地里被推选为校花。呵，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面了，她不再像儿时那样爱缠着他问东问西；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儿找他拿主意；不会为了圆某个谎而找他对口供。而今的她不论怎样看，都是发光发亮的。宿舍的老大色迷迷地看着校报上的宣传照说，秦笙可真美，今生要得如此佳人，死而不憾啊。他听了，却生出万分嫌恶，徐墨将枕头朝他砸过去，说，恶心。

 

再见她时是在同乡会上，秦笙是主持人。当他出现时，她正被诸人拉着与同系的学长合影。他顿住，想上前笑着打招呼，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先看见他，像一阵风一样，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人前，说，这可是我的青梅竹马哦。来，帮我们拍个照。众人起哄了。徐墨有些不自在。虽然二人交情甚笃，但合照似乎从不曾有过。她挽着他的胳膊，对着镜头明媚地笑着，而他笑得明显有些勉强。至于为什么，他说不清。同宿舍的哥们将他拉到一边，说，你可真不够义气，硬生生地被你藏着。像秦笙这样的美女就该拿出来大家一起欣赏嘛。旁人听来，这也许不过一句赞美的话，但徐墨却是万分不爽，他瞪了他一眼。可那哥们显然并没读懂他眼里的含义。徐墨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他独自去了酒吧。长这么大，他还没去过酒吧呢，不知为何今夜尤其心浮气躁。他生平第一次打了架，还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室友。哎，到底为了什么呢。真是烦躁呢。罢了，不想了，还是喝酒吧。这夜他独自在酒吧喝到大半夜才踉踉跄跄地回了宿舍。回到宿舍时，是被打的那哥们给开的门。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兄弟。那哥们却并没有太大怒意。反倒笑着说，我还要谢谢你。秦笙答应明天跟我去吃饭。话毕，他便哼着曲子爬上上铺。暗夜中，徐墨有些不悦。胃里更加翻江倒海了，他慌忙跑到卫生间吐……

 

他与秦笙相处十八年，就连当年她逃课去约会的小男生，他都审视过了的。她的每件事，她身边的每个朋友，他都认识。他对她的事儿并不横加干涉，从前是这样，而今她成年了，更应如此。他并没有资格去制约她。可为什么，他斜着眼看向正打着呼噜的哥们，他这样平凡，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啊！

 

可他越来越看不透她。白驹过隙，她在大学四年中，谈了一场又一场恋爱，每段恋爱皆不超过二个月。每次失恋后，她都要去酒吧大醉一场。并非伤感，只是感慨。眼见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他有些无措。他作为她的青梅竹马，此刻甚至不知如何对她稍加安慰。秦笙叫嚣着，说没有一个好男人；没有一个男人是真正喜欢她；没有一个男人令她动心；她趴在他的背上，说，徐墨，你说，好男人都跑哪去了？徐墨叹了口气，她永远是这样。怕是只有在失恋亦或是十分伤心的时候才会想到他这个青梅竹马吧。他有些不悦却又不能奈何，于是他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秦笙笑了，眨了眨眼，说，眼睛大的，鼻梁高的，爱笑的，不带眼镜的。最主要是听话的。徐墨决定甩手走人。因为，她说的那些条件，他全都不符合。她俨然是在笑话他了。哼，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被秦笙一把抓住。她当然知道他生气了，于是佯装醉倒在他的肩上。嘴角却是笑着的。

PART 3

徐墨曾说过，秦笙最大的乐趣便是折磨他。整整四年。他给她打了四年的饭；提了四年的热水壶；占了四年的座；甚至连毕业论文，都是他为她搜集的资料；她发烧时，他冒着大雨连夜背她去医务室……而且他永远是随叫随到。她宿舍的姐妹个个都心痒痒的，其中一个说，秦笙，这样的好男人简直比大雄猫还珍贵，你不要，我可要了。徐墨听她说这句话时，正忙着给秦笙打包行李。他抬了抬头，发现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真是个好看的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秦笙揪了揪他的耳朵，徐墨是我的私人财产，才不让给你。我还没折磨够呢！又轻喝道，别分心，干你的活儿！徐墨气得牙齿直打架。宿舍的诸姐妹便笑个不停。

 

算起来，秦笙似乎从不曾向他道过一声谢。这让他觉着极不平衡。大学毕业前夕，他逼着她非要一份道谢礼物，以示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照拂。这使得秦笙万分鄙视，于是她耸肩说，没有。徐墨也不计较，也是，他彼时正忙着找工作，哪有时间管她呢。

 

再见面已是一个月后，徐墨仍旧没找着一份适宜的工作，而秦笙依旧在图书馆泡着，似乎对找工作这件事并不上心。徐墨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她向他晃着手中彩带叠成的纸星星。问他，好不好看。徐墨只不经意瞟了一眼，说，没事叠这个做什么？还不如上上智联。秦笙嘟着嘴，显然有些不高兴，说，送人的。徐墨并没多上心随口问道，送谁？秦笙道，送给我喜欢的人咯！不然我费这个劲干啥。

 

徐墨有一刹那在想，秦笙是不是脑袋摔坏了。她这样骄傲的姑娘会叠纸星星？杀了他吧。她除了脸蛋、身材是女孩外，其他哪点像女孩？罢了罢了，他没这个闲心管这些事儿了。想起自己的工作始终没有着落，心里不禁有些酸涩。然秦笙才不管这些，她只在安静叠着纸星星，并不看他。徐墨一再摇头。

 

不久后，徐墨终于找到一份较为满意的工作，自此便过着朝九晚五的忙碌生活。他搬出了学校宿舍，在城北租了间房，正式告别了学生时代。与秦笙，确是好久没见了。有时候他忙着忙着，总会突然条件反射似地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短讯。秦笙没有再找他。这，反倒让他不习惯了。他从前很怕接她的电话，因为她打电话给他总没好事儿。他甚至把她的来电铃声设为，算你狠。当然，这也是他的专属铃声。每次只要铃声一响，他的心就乱成一团麻。当然，这只是从前。而今，转眼已经离校三个月了，她仿佛是失踪了。他想打个电话给她，但，每当那几个熟悉的数字从脑海里跳出来时，他总会笑话自己，别傻了。也许她结识了新的男孩子，也许她在看电影，也许她在烛光晚餐。如此这样，他便打消了寻她的决心。

 

就这样又过了二个月，他因工作出色被领导在会上大发赞赏并奖了他五百块现金。她的电话便是这时候响起来的。电话那头她显然喝醉了，只说了个酒吧的名字，便传来一阵阵忙音。来不及思考亦或是责怪，他披了外套便飞奔而去……

PART 4

徐墨放下背上的她，轻轻拍着她的肩，他们分别将近半年，她现在住哪儿他根本不知道。好在秦笙并不算完全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地址，便又重重睡去。徐墨对她已经全无脾气。或许他早已习惯她这般醉模样吧。徐墨按她说的地址好不容易将她送回了家。又从她包里翻出一把钥匙。好不容易将她扔在床上。待他帮她脱了外套及鞋袜，他才发现她早已打起了呼噜。咦，女孩家家的怎么也睡得跟头猪一样，徐墨好笑地想。看来，今晚要睡沙发了。他知道她喝醉了，怕她有需要时，他不在。

 

次日，当秦笙睁眼时，便看见徐墨端着香喷喷的白米粥站在她的床前。不知是徐墨看走了眼还是他没带眼镜的缘故，他居然看到秦笙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待他擦擦眼再看时，便只见秦笙恶狠狠的眼眸。她跋扈地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徐墨一边递上粥一边悻悻然地退后了二步。这还差不多。秦笙转而喜笑颜开。她一咕噜喝光了满满一大碗，还意犹未尽地看向他，还有没有？徐墨忙不迭地点头。在她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卑微。

 

看着他认真而慌张的脸庞，秦笙得意地笑了，她说，突然发现你也算是个好人。徐墨错愕。直到今天这丫头片子才看到他的好么？那这二十多年，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秦笙嘿嘿笑着，说，徐墨，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给你介绍一个啊。再或者，你看我怎样？徐墨愣了愣，他不知作何应答，他差点就想脱口而出，你这样的。这么多年，他从没谈过恋爱。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她。从前觉得他照顾她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更因为二家关系良好的缘故。而随着二人渐渐成长，他才知道，他早已不能没有她。虽然她张扬她跋扈她还总爱欺负他。但他偏偏就这样犯贱。居然心甘情愿地被她欺负。

 

心里这样想着，但徐墨只是微微笑了笑，说，我喜欢眼睛小的，瓜子脸的，长头发的，温柔的。他还没说完，怀里就凭空多了一个熊娃娃外加秦笙意欲喷火的双眸。去死。仿佛扔一个熊宝宝还不够，还想扔枕头。嘿，徐墨接过枕头嬉皮笑脸道，我还没说完呢，最主要是不要像你这样爱折磨人的。他看着秦笙利落的短发，还有大大的眼睛，以及好看的鹅蛋脸。不禁有些得意。只准你损我，就不许我损你了么？

 

秦笙有些不悦，却只恶狠狠地瞪着他，忽地弱而无力地说，徐墨，你就这样讨厌我吗？徐墨还没反应过来，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她跳下床穿好鞋，将他硬往门外赶，走走走，拿着你的熊宝宝。当初你非要我送你一件毕业礼物，而今，这个破娃娃送给你了。你要不喜欢可以扔掉。徐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就这样被她关在了门外。他看着怀里脏兮兮的熊宝宝，使劲敲门，但屋内并不作回应。他敲得烦了，才听见屋内正放着音乐。是秦笙一向最爱的那首歌：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     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PART 5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期间徐墨也曾见过秦笙。只是她不再半夜给她打求救电话；不再时不时地命他请客吃饭；不再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他问东问西；不再对他大呼小叫……当偶尔徐墨想找她吃个饭时，她也总以工作忙为由婉辞。徐墨知道她进了一家外企，加班是常有的事儿，但是不是真的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他有些耿耿于怀。他看着被他弃在角落的熊娃娃，有些惆怅。直到他遇到筱琪。

 

彼时他已升作部门经理，手下管着十来个人。筱琪与他同一栋楼上班，他们偶尔会在电梯前、楼梯口碰面。偶遇的次数多了，话自然也就多起来。筱琪比他小一岁，眼睛不大，瓜子脸，长头发，温柔娴雅。是他曾经告诉过秦笙的他喜欢的女生模样。他们很快开始约会。徐墨骨子里尚较传统，既然确定了恋爱关系，就肯定是奔着结婚而去的。而且筱琪的确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公司的同事起哄说，男才女貌。好事将近，要请客。

 

筱琪总会在上班前，顺道跑到他的公司，递给他一个温热的饭盒。徐墨知道，饭盒里盛的全部都是他最爱吃的。想着这些全出自她之手，他的心瞬间暖暖的。他想，他是选对了的。下班后，筱琪有时会在电梯口等他有时会在他的办公室陪他加班。就算加班再辛苦，只要看着她，只要她为他端来一杯浓郁的咖啡，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偶尔出去吃快餐，更多时候，筱琪更愿意自己做。她说，这样节省而且健康。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姑娘。她偶尔会去他那，为他清理他那些脏衣服，为他熬好了汤放在冰箱里。徐墨想，这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跟筱琪在外面吃晚饭。突然电话响了。居然是那首“算你狠”。他发了会呆，直到筱琪提醒他，手机一直在响。这个铃声有多久没响过了？他苦笑，他差点就忘了秦笙这个小妖精了。他长呼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很嘈杂，他只听得，那是一个会所的名字。期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他的心不由地跳个不停，莫非是她出了事儿？来不及多想，他拿起公文包便跑。筱琪还没反应过来，却早已不见他的踪迹。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与不解。

 

一路上，他疯狂地拨打她的手机，关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再催促开车师傅快点，再快点。终于得见那家会所，他扔下一张百元钞票，不等师傅找钱便疯也似的冲了进去。他不知道她在哪间包厢，前台又不在，他只好一间接着一间地敲门。来开门的人不是骂他神经病就是说他是个醉鬼。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继续不厌其烦地寻她。直到他在某个包厢门前听到她的叫喊声，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包厢内乌烟瘴气的，他一眼便看见了秦笙。她显然喝醉了，且正被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纠缠着，他拉过她，将她护在身后，而后虎视眈眈地瞪着那群人。那群人许是觉得没劲，又或是觉得事儿闹大了不好，便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徐墨来不及追究那些小混混，只赶紧将秦笙背在背上离开。

 

在路上她吐了，她圈着他的脖子，哭着说，我的手机丢了……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她留那么多的眼泪，他有些好笑，不就是丢个手机嘛，至于这样哭天喊地吗？他将她送回了家，没想到，一别经年，她居然一直住在那儿。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身子骨更为削瘦了，好看的鹅蛋脸不知何时居然露出了尖下巴。他看着睡梦中的她，岁月真是神奇，居然将那样一个张扬跋扈的小妖精打造成而今这般安静而淡雅的模样。他像当初一样，为她熬了粥放在她的床前。当她第二天醒来时，她说，我找不着我的手机了。徐墨叹了口气，没事，我再给你买个新的。她摇头，新的哪有旧的好。我只要我的。

 

徐墨耐不过她，只好沉默。她说要借他的手机打电话回公司请假。他地给她。她拿着手机数秒，清冷地笑了笑，说，算了。不打了。真是莫名其妙，他收回手机，她说，你走吧，我没事。说完时，她已埋头开始喝粥。他不放心地看着她好大一会儿，她有些烦躁，说，你快走。徐墨想，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她的心思，他似乎永远都摸不透。他起身准备离开，秦笙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说，那个破娃娃还在吗？见他点头，她平静地笑了笑，扔了它吧。那么旧了。哦，徐墨又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PART 6

徐墨带着筱琪回老家。徐妈妈握着未来儿媳妇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二人聊了好大一会，徐妈妈才想起要进厨房做饭，筱琪也笑着要帮忙。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徐墨笑着，像想起什么似的，他换了拖鞋出了门，他想隔壁去看看秦妈妈。

 

秦妈妈还是旧时模样，见到徐墨依旧喜欢不已。一边张罗着给他倒茶，一边跟他叨家常。她忽然一拍脑袋瓜，笑道，差点忘了，你这次回去帮我给笙儿带点麦冬、黑芝麻什么的。她皮肤干燥，总说身体不得劲。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叫她去南方，她非得跑北京。她水土不服吗？徐墨愕然，为什么从没听她说起过。秦妈妈将一个小袋交给他，说，是啊。她肌肤敏感。从小就这样。娇贵的很。一到冬天，皮肤尤其干燥。擦多少润肤霜都不抵事儿。徐墨这才想起，小时候，他还总笑话秦笙脸上一到冬天便生冻疮的脸，还有胳膊上红肿的疖子。在南方尚且如此，更何况北京。简直是个笨丫头。秦妈妈还说，那丫头迷糊得很，前段时间手机丢了，她连我的号码都不会背，手机卡补办后才给我打电话。你说说，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真不让人省心。徐墨想起那个晚上她哭泣的模样。竟发出一声浅笑。真是个迷糊蛋呢。

 

他拉秦妈妈一起吃饭，听说徐墨带女朋友回来了，秦妈妈也不做推辞，当她看着笑语嫣然的筱琪时，眼神有些错愕。过了很久，她才对着徐墨的耳朵悄悄地说，像，真像。徐墨夹菜的手瞬时顿在半空中。直到今天，他才确信，原来，筱琪眉眼间跟秦笙竟有三分相似。从前不觉得，他记得他曾说过他要找一个跟秦笙完全不一样的姑娘。他忽然想起那日睡梦中娴雅的秦笙。是啊，真像。

 

这顿饭吃的毫无味道。他决定出去走走。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错杂的小道上，忽地，他觉得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身后果然站着一个男人。他似乎并不认识他。男人自我介绍说，姓张。他说，我认识你。你叫徐墨。以前我跟秦笙在一块的时候，她总像我提起你。哦，你好。徐墨这才想起来，他是秦笙的前男友。他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他对秦笙所有的前男友都没有什么好印象，自然是见过则忘。秦笙最近好吗？好多年没见着她了。说起来我当初挺恨她的。说好了交往嘛，她连手都不让我碰。这哪像谈恋爱。男孩絮絮叨叨地说着，但徐墨一句都没听进去。难道这就是她每段恋爱都不超过一个月的原因吗？她，为什么这么做？男孩与他交换过电话后，便说有事儿先走了。可徐墨依旧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他想不通，猜不透。

 

他们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便匆忙赶回。临走前，徐妈妈一直拉着筱琪的手说，常回来看看。筱琪亦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倒是徐墨，他一心想着秦笙前男友说的那些话，他想，是得去找秦笙问个明白了。她似乎还欠他一个解释。一下火车，他便告诉筱琪，他要将秦妈妈托他带的东西送过去。这么说的时候，筱琪便笑了，说，好，我先回你那帮你收拾屋子。嗯，好。徐墨抱了抱她，见她走远了，然后拦车。

他打秦笙的手机，无人接听。他给她发短讯，显示失败。他疯狂地敲她的门，房东告诉他，她已经搬走了。搬走了？她搬到哪儿去了？徐墨发动所有的关系，找遍了她在本市的所有同学，他们都告诉他，不知道她的下落。他这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上班。她仿佛凭空消失了般。消失得无声无息。他像弄丢了一件稀世宝贝般，颓废地瘫坐在她的门前，直到天黑……

 

当他回到家时，在门口他看到筱琪正提着垃圾袋去扔。他勉强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硕大的垃圾袋，说，我来。筱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不在，我不知道做什么。就把你家不要的东西都收拾了。唔，谢谢你。徐墨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垃圾站，他扔了垃圾。他们边商量着挑个时间去看房便商量着晚上去哪吃饭。他们没有看见垃圾站的大爷从垃圾袋中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熊娃娃。大爷许是觉得这个熊娃娃可爱，可以拿回去洗洗给小孩玩吧，他用了些力气拍打它，不经意间，熊娃娃的拉链开了，从里面散落出一大串纸星星。呀，真好看。大爷乐呵呵地弯下腰一个个拾起。

PART 7

半年后，徐墨订婚。宴上，一些旧同学说着儿时趣事，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其中一个说，哎，你们还记得秦笙么。那丫头当时野着呢。一个人跟我们四个男孩打架。那时太小啦，我们也不知道谦让。她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也不哭不闹的。另一个接着说，是啊，说起来，真的好多年没见着她了。咦，当时为什么打起来啊？先前那个男孩眼见着主角都不在身旁，便将他们拉到一边说，因为我们说徐墨是没爸爸的野种不小心被那丫头听到啦！哦，哦。那些人个个似乎恍然大悟。门后，不小心路过的徐墨，只觉得天昏地暗。原来，她，那样的倔强是为了他。心，只觉得空落落的。她终究是不会再来了。

 

秦妈妈说，秦笙终究还是辞了工作去了武汉。因为武汉是秦爸爸的老家。她那样热爱那块土地。而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秦妈妈这样说着的时候，满是欣慰。徐墨突然觉得秦笙越加的陌生了。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很了解她的，到头来，却原来，什么都不是。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一走了之。没有祝福，没有责怪。仿佛他们从不曾依赖过。筱琪笑着走了过来，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对她回以一笑。

 

远方。武汉。她不会告诉他，她其实给他备了一份厚礼。但是怎么也不忍送给他。她不要祝福他。不要，因为，他怎么可以丢下她，独自开心快乐。

他不会告诉她，他这些年的阴郁还有卑微都来自于他是人人唾弃的“野种”。他怕她瞧不起他。所以他习惯将所有心事深埋于心。哪怕是喜欢她，他也从来都不说。

 

她不会告诉他，她交往过那么多的男孩，都没有一个像他。他们不像他那样宠爱她，听他的话。所以他们的交往都只停留在吃饭唱k。她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都不是他。她是那样骄傲的姑娘，她能做的只能站在原地等他，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他，不喜欢她的吧。她，是自作多情的吧？

他不会告诉她，眼看着她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他有多不开心有多难受。但他又能怎办？他什么都不能做。她是那样的发光发亮，而他根本一无是处。她该是喜欢那种家世好，长得帅，又有主见的男孩吧？不像他，只知道念书，什么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被她骂被她笑。她，该是不喜欢他的吧？那他就只好站在暗处看着她幸福快乐。

 

她不会告诉他，为了能与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整整熬了一个学期的通宵，整整瘦了十斤。她成绩本就好，她一直喜爱武汉的樱花，并非因它漂亮，而是因为那是爸爸曾经呆过的地方。但为了他，她愿意跟他去北京。尽管她明知她根本适应不了北京的气候。尽管她从头到尾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这里有他。

他不会告诉她，他其实早就偷看了她的志愿表。知道她与他填了同一所学校。如果当真为了避开她，他其实可以改志愿的，但他没有。也许骨子里，他也早已习惯与她在一起。而且她那样迷糊的姑娘，又怎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有责任照顾她，所以为她打饭提热水壶这样的小事儿，他心甘情愿。如果可以，他倒喜欢他可以一直照顾她。直到她倦了为止。这些年来，他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一部分。他多想，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她都在他的身旁。

 

她不会告诉他，那个熊娃娃是她花了多少心思一针一线拆了重新缝补好的，所以它才那样脏。她将那些纸星星尽数缝到夹层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看得到。她说，这些纸星星是送给喜欢的男孩的。他，该会看得到的吧？他会懂的吧？所以她才假装那样不经意地将熊娃娃送给她。他没有看见她被针扎伤的手指也没有看到那一刹她眼里的欣喜。可显然，他并没猜透她的心意，所以她要他扔掉。当她丢了手机时并非心疼那个手机，而是那张他们唯一的一次合照，她记得他说拍得太傻了要删掉。她却执意将照片设为墙纸。可手机丢了，仿佛是她把他弄丢了。这么多年来，她只记得他一个人的电话，他始终是她电话薄的第一位。但当她看到他手机上那触目惊心的二人合照时，她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原来，他早已忘记，他曾答应她，今生今世都与她在一起的承诺。

 

他不会告诉她，这个熊娃娃被筱琪无意丢弃后，他有多愤怒。是啊，那是她送给他的唯一礼物。他怎会轻易丢弃。他发了疯似的跑到个个垃圾站找，更是找了很多个收废品的大婶询问，最终一无所获。他冲筱琪发了脾气。筱琪从未见过他那样歇斯底里。不就是一个娃娃吗？至于嘛。那么脏那么旧。早该扔了的。奈何只有他这样念旧。只是到最后，他也没能想得到，那些他嫉妒得发狂的纸星星，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而那个手机屏保，是筱琪贪玩弄上去的，他之前的屏保，一直是他和她。对，徐墨和秦笙。那次他俩唯一的合照。她以为他丢了的，其实他一直都有存。他怕筱琪不开心，所以才撤去。每当他不开心时，总会翻出来看看。这些，她当然不知道。

尾声

她想起，她曾为了维护他的尊严跟三五个男生打过架。虽打不过他们，但她没有低头，她甚至还插着腰，骂他们，说，不准说徐墨的坏话！她那样聪明的姑娘，当然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既然他不提，她便不问；他亦想起，当他们还年幼时，她骗了他的钱，以至他没钱交伙食费，他们曾共吃过一份午餐。她说，肥肉不好吃，全都塞到他的嘴里。他彼时还骂她挑食。他记得，她最爱吃的便是徐妈妈做的梅菜扣肉，她是那样爱吃肉的姑娘，又怎会不吃肥肉呢？她为了离他更近些，努力变成他心目中欢喜着的模样。长头发，瓜子脸，温柔的。她记得的；而她似乎不曾留意，他较之从前更爱笑了，而且笑得十分风骚。且不知何时，他已然摘掉了眼镜，他记得的，她不喜欢戴眼镜的男生……

 

这就是全部真相。

她望着天，在回忆他们的过去。哭着笑了。他翻着从秦妈妈那偷来的旧相册，看着她从稚嫩到冷傲，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