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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云·牡丹

砚是重的，凝聚了千百年来山川的灵气，在黑暗中默默承受各方力道。清水研磨之后，浓淡仍不能由心，要仰赖画者的能力和心情，才可能变为到位的绘画语言，成形传神。一不小心，就可能做了涂鸦的底色，在揉皱的纸团和一声自嘲的轻笑里继续安静。
    云是轻的，飘飘无涯，变幻不停。天看似很凉很开阔，那是云在吸收阳光的灼热，承受着地面蒸腾而上的热浪，在上下气流的对抗中聚散，然后在不能再承载的时候，变身冰雹、雪花、雨滴，落入凡间。
砚不过是石头，云不过是雨滴的聚合体，被誉为花中魁首的牡丹，和世间无数人的眼睛相遇过，有的人将她过眼，有的人把她入心, 即便入了心，有几人能用画描绘牡丹的美？画者常困于纸张、笔墨、技法、角度等因素，或因本人能力不足，灵感不到而无法完全传递那片刻凝眸的感动。画者给予牡丹的纸上印象虽有可能超越牡丹自身的美，但更多时候其风采被削减得零零落落，反而不及自然本真之美。
世界本淡然，人却多情。美学里的“大道至简”或者“不如天真”之说,直指人心常被俗世尘埃遮蔽,欲望重重堆砌下心灵忘了如何自由呼吸。为了涂抹需要而画,为了发出声音而说,忘记了任何一种语言都是真心的自然流露,忘记了惟有无欲无求,自由自在方能描绘出事物之本。也活该“多情常被无情恼”，多少画作完成后的怅然若失由此而来！多少看画人心情的高低起落也因此而起！但不可否认，在这有情无情之间，常常有些阴差阳错的美妙，美是需求美的眼睛和心灵激发出来的一个神奇的空间。画者真的可能表达了超越物象本身的美，看者真的可能领悟到超越了物象、甚至超越了画者之意的美。
砚云未必说得清这世间万紫千红，为何单选了牡丹来一写再写？画画的境界中，“像”是初级阶段，画者更是画自己的心，画与某物共存于此时此刻的感受。物动人，人感物，同在此生。时空变幻中两者之间心神的交流与激荡，正是画作神魂产生的由来和依托。层层氤氲，这说不清道不明之间，生出了一缕缕爱怜。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墨里看砚云牡丹，幻化出一个情趣别具的牡丹美人来。
这美人，第一特点是洁净。黛玉葬花的初衷之一是让花儿“质本洁来还洁去，莫叫污掉陷沟渠”。真正怜香惜玉，何忍让牡丹在那些随意挥洒的墨点，不知所终的繁芜背景中湮灭？砚云的牡丹图甚为清减，牡丹斜斜一两枝，不取山石亭台倚靠，不要其他花草烘托共生。纸张极为洁净讲究，留白处一尘不染，花儿的背景宛如在白云深处，清淡无依。这就使得他画中牡丹美人的出场，让人有了一种“牡丹墨里来，天地化为零”的一刹那凝神静气。
当然，如果这牡丹美人长得甚为俗气，等待难免就变为深深地失望。减的风险不小，减意味着视线的集中，期待的明确。无花团锦簇的缭乱，无富贵袭人的张扬，不需要在数朵中找出一两朵相对最美的，不需要花太多心思评判布局走势。如若不是眼前一亮的精彩，便是那一目了然地不足。如果说，很多画家笔下的牡丹群像跳的是集体舞，整体配合尚可的话还可以拉拉分，砚云笔下的牡丹是一如既往地独舞或至多双人舞，一出就得镇住全场。
常有人说砚云牡丹有雪涛风骨。画家们大都怕自己“没风格”，总想要跳脱前人的窠臼，独辟蹊径，独领风骚。其实，原创的画，画风间的相似，只要是合了那不俗，就足以证明其卓尔不群。就如同人们表扬某女子像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中的谁谁，其实相似不是重点，是赞扬某女有闭月羞花之貌啊！砚云的牡丹除了有雪涛牡丹的洒脱和清雅，似乎还多了一点精致，几分含蓄。这个长相秀气的北方人莫非前世和烟雨江南有缘？这辈子从东北搬到人间天堂杭州，画着似乎不谙人间忧闷愁苦的牡丹美人。砚云牡丹一出，一见倾心者众。
砚云画牡丹的步骤，有些像投石在湖面，色彩的涟漪层层扩散，轻巧流畅。风过处摇曳生姿，风静时暗香隐隐。这牡丹美人像神雕里的王语嫣，一派旖旎天成，全无做作姿态。王语嫣让段誉见了呼一声神仙姐姐，敬仰之情顿生。砚云的牡丹让观者眼神停留在牡丹本身的美雅。什么统领群芳，什么富贵满门，何用？不过是百年身！热闹和喧哗里的种种不如抛却。对砚云而言，此生无论做何事，在何处，总还是要归来画案前，洗手静心，在素纸上开出墨牡丹、红牡丹、粉牡丹，才不枉了对牡丹的一点天生爱恋。那沉沉砚里走过的磨砺，那风云过处渐渐养成的从容，下笔处幻化为牡丹美人艳的腮，粉的颈，眉目间的流光婉转。活色生香，是花颜安慰了人生的惨淡，还是真心怜惜了花谢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