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泥土中的永恒——读李汉荣散文《俯身,掬一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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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掬一捧土
俯身,跪下,磕三个头,怀着感激的心,伸出双手,一捧潮润的土,就掬在手中了。
千年万载的时光和记忆,都在我手上。
嗅一嗅,再嗅一嗅,我嗅见一种苦香,从泥土深处、历史深处,不停向我袭来。
凝视它,我感到亲切,又觉得惊恐:多少植物、动物、人物的颗粒,浓缩成这一捧土,我竟觉得我此时是捧着一座生命的公墓。
是的,我那一代代先人都曾挖掘、抚摸这泥土,最后又都返回泥土。此刻,我的手里捧着的,可有我祖先的骨殖、呼吸和体温?
那一茬茬庄稼,那一丛丛野花,那一只只蜂蝶,那一队队虫子,那一群群鸟……它们都曾恰到好处地被泥土隆重推出又被泥土妥善收藏,它们生动地表达了泥土的欲望,泥土则尽可能按照它们的意志扶植了它们。当钟声响了,返回的时间到了,在泥土的眠床里,它们安睡下来,沿梦境的另一个方向,它们越来越深地退回到过去,退回到开始的时刻。
此时,我看见唐朝的水稻、汉朝的高梁在我手中隐隐起伏;我看见公元前的蝴蝶们就要越过时间的阡陌向我飞来,我听见从孔夫子头顶飞过的布谷鸟在我手中鸣叫。
我看见农夫的蓑衣背负着天空和雨水,倒退着向我靠近,划过他们头顶的闪电被他们及时栽植在水田里,我看见一缕微光在我指间闪烁,我一点也不怀疑:九百五十年前那个夏天,祖先们冒雨插秧的那个黄昏,此时正在我手中的泥土里闪回、重现。
那些在月夜里捉迷藏的孩子们,我看见了你们溅起的尘埃和笑声,你们在时间后面更深地隐藏起来,却不小心被我捉住了,我的手里,此时响彻五百年前调皮的喊声和欢快的足音。
那些在田埂上采野花的女儿们,慢些走、慢些采啊,你们怕花儿会提前凋零吗?我看见那个更小的女儿,只有五岁或三岁的小女子,她不小心被脚下的车前草绊倒了,她哭了,四周的植物们都慌乱了,她小小的脚印就被泥土悄悄藏起来了——这该是汉朝的某个早晨发生的事情,我手中的这捧土里,一定珍藏着两千年前的那个小脚印。
而你,曾经在泥土上张牙舞爪的官吏,曾经在原野上挥刀舞剑的武夫,那时,你们不屑于察看泥土的表情,你们喜欢仰视的眼睛已习惯了忽略低处,而正是低处的事物托举着你们,被托举着却蹂躏那托举者,被养育着却辜负那养育者,于是你们在泥土上制造伤口制造阴影。此时,我闻见我手中芳香的土腥里混合着别的味道,别的气息。我原谅了你们,在我之前,泥土早已原谅了你们。在这小小的一捧土里,有帝王的颗粒富翁的颗粒百姓的颗粒乞丐的颗粒牛马的颗粒鹰的颗粒乌鸦的颗粒燕子的颗粒麻雀儿的颗粒......我小小的手掌上聚集着世世代代土地的儿孙。泥土是如此善于用加法,却更善于用减法。泥土是如此幽默,多么悲凉而通达的幽默啊,泥土嘲讽了许多,最后归于简单的自嘲:一切曾经出现的,都在表达我的思想;而我没有思想,我造出一切,让它们替我思想。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手中捧着的,是压缩了的宇宙。全部时间、全部空间、全部命运的秘密都在其中。远古的海洋、恐龙的嚎叫、秦始皇的车辙、我祖父头顶的白发,我母亲眼里的泪水,以及太阳黑斑、银河系潮汐、数万年前的那场陨石雨,三十年前飘过原野上空的那片鹭鸟的羽毛,等等,都在这小小的一捧土里。
我是如此虔敬地凝望着、倾听着我手中的神……
(选自李汉荣《在星空下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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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与评】
在李汉荣先生的笔下,一捧泥土不再是简单的物质存在,而是成为了一部微缩的宇宙史诗。当他俯身掬起泥土时,时空的界限轰然坍塌,千年的记忆在掌心凝结成晶莹的露珠。这个看似卑微的动作,实则完成了一场跨越维度的精神朝圣——我们捧起的不仅是土壤,更是生命的母体、时间的琥珀与宇宙的密码。
一、泥土:生命的原初叙事者
泥土中蛰伏着生命的原始语法。那些沉睡的稻谷、高粱与野花,那些消逝的蜂蝶与虫鸣,都曾是泥土书写的生动注脚。先生嗅到“从历史深处袭来的苦香”,正是无数生命体在土壤中分解重组时留下的叙事线索。当唐朝的水稻在掌心起伏,当孔夫子时代的布谷鸟在指缝鸣叫,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植物的残骸或动物的遗蜕,更是生命轮回的永恒韵律。
泥土以惊人的包容性接纳所有存在。帝王与乞丐的骨殖,乌鸦与燕子的羽毛,在这方寸之间实现了真正的平等。这种包容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通过精妙的“减法”完成升华——泥土将一切差异熔铸成统一的底色,让所有生命最终回归最本质的形态。正如先生所言,泥土用幽默的自嘲消解了人类的傲慢:它从不思考,却孕育了所有思想。
二、时间:在土壤中折叠的维度
土壤中埋藏着时间的褶皱。那个被车前草绊倒的汉朝女童,五百年前孩童嬉戏的足音,九百五十年前插秧的黄昏,都在泥土的褶皱中保存完好。这不是简单的历史回响,而是时间的全息投影。当先生凝视泥土时,他实际上是在进行时空考古,每一粒微尘都是打开某个历史切面的密钥。
这种时间的折叠性打破了人类对线性的执念。在泥土的叙事里,秦朝的车辙与祖父的白发可以同时显现,恐龙的咆哮与鹭鸟的羽毛能够共处一隅。这种时空的交融提示我们:所谓的过去从未真正消逝,它们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永恒的当下。
三、现代启示:重建与土地的脐带
在混凝土森林中,我们逐渐丧失了与土地的灵性连接。当先生嘲讽那些“仰视的眼睛已习惯了忽略低处”时,实则在批判现代文明的异化。人们追求云端的数据存储,却遗忘了最古老的记忆载体;向往星辰大海的征途,却切断了与大地母亲的脐带。这种断裂不仅导致生态危机,更造成了精神层面的失根状态。
重建与土地的联系需要回归谦卑的姿态。如同先生虔诚的跪拜,我们必须重新学会俯身倾听土地的低语。这不是复古的浪漫想象,而是关乎文明存续的必然选择。当我们在阳台种下一株绿植,在郊野触摸湿润的泥土时,就是在重启与永恒对话的频道。
读《俯身,掬一捧土》,我恍若经历了一场精神的涤荡。那些被现代性祛魅的泥土,在此刻重新焕发出神性的光芒。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永恒不在缥缈的远方,而在脚下这片沉默的土地里。当我们学会以泥土的视角观照世界时,或许就能理解——所有文明的丰碑终将归于尘土,而尘土中永远孕育着新的文明。这种循环不是宿命的悲歌,而是宇宙馈赠给生命的最深情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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