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挑逗情绪的异样的气味在不知不觉中弥漫了。泥土烦浆味，草木破土味，粪肥蒸发味，牲口长毛味，掺和着，很刺激。最早就有花草被诱惑了：山坡沟坎，地头地脑，河畔道旁，到处开花长草。花有蓝蓝的山茄花，火红的光腚花，紫色的老姑花，黄色的迎春花；草有七星草，起头草，猫爪草，猪蹄草，驴屁口等，名目繁多，土气得很，蓬勃得很。鸟儿开始筑巢孵乳，燕子衔泥，黄莺叼毛，喜鹊双双抬着一根木棍，布谷鸟不舍昼夜履行它的使命，催得人心发惶。虫子也活繁，蝴蝶恋花，蜻蜓点水，蜜蜂嗡嗡，蜘蛛造网，蛐蛐彻夜弹琴歌唱。河里游鱼戏水，闲里啃洗衣人的脚后跟，伸手去却捉它不到，倏然消失，活泼机灵。花鸟虫鱼蔚然一新。

       家家院落更是热闹得红火。公鸡最是漂亮潇洒，爱所有得母鸡，又被所有的母鸡所爱：母鸡就有了抱窝的，下蛋的，冠子都红润，毛色皆发亮。公鸭母鸭形影相随，成天呱呱，卿卿我我，自有它们的信息传递方式：下河上岸，步调一致。鹅子趾高气扬，闲里沉默不语，偶有生人闯入小院，则引吭一鸣如歌如吼，主人便破门而出，笑迎客人。         一家院落往往是鸡多鸭少鹅子只有三两只。红皮鸡蛋，绿皮鸭蛋，白皮鹅蛋，一个比一个大，那孵卵破壳的日期也自有次序：鸡是三七二十一天，鸭是四七二十八天，鹅是五七三十五天。猫儿日里老实，夜里不安分，噢噢地欢叫青春的伴侣、爱情的寂寞。狗儿不管青天白日，不分场合地点，眼睛瞪得锃亮，另有一群公狗围着眼馋。母猪开始叫圈撒欢，不得安生；母羊舔着公羊，山羊追着母羊，洒一路黑珍珠似的屎粪蛋，到处滚。猫三狗四猪五羊六，每个月份到期都有红嫩的小生命降临。五禽六兽为自己本能的召唤而骚动着不尽的活力。

       田野最是一派壮阔，牛在田耕耘，老牛牡木犁疙瘩绳拉扯着日月。前面是苍茫的黄土地，后面是黑色的土浪；踩窝的、下肥的、点种的、培土的，一行人影忙碌着；他们的头上是蓝蓝的天，脚下是黄黄的地，中间是一轮红红的太阳。马儿在路上的一串省略号。一孩童牵来一头毛驴套在石磨上，蒙上驴蒙眼，驴儿就一圈一圈地无休止地走下去；苞米面粉稀疏地落满磨盘，就有老娘们用粗罗罗一遍，又用细罗罗一遍，去了皮子，剩粗面细面馇子。当家的从田里荷锄归来，锅盖已揭开，焦黄的苞米面大饼热气腾腾捧在了手里，大葱就大酱，鼻子尖一会筛出细密的汗珠。午后就有孩童提着弹弓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石子、屋脊上的麻雀，已经成为一条直线了。田园生活气息已经浓厚得化不开了。

       黄昏，就传出女人生孩子的阵痛声。男人在屋外把锅水烧得翻滚，小米饭，荷包蛋的香气和女人临盆的呻吟融会了。娃娃终于啼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看“欢喜”的就络绎不绝起来，个个手提小红包，包里是一水的红皮鸡蛋，这是山村的规矩。男人看女人安息了，红包袱一背到丈母娘家“答喜”去了，背回来同样是满满的鸡蛋。女人坐月子，男人一天三顿侍候着女人：顿顿都是小米饭就鸡蛋。村头树荫下就有了青年男女的幽会，一个说：“将来你也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一个说：“我怕！”

“莫怕，有我呢！”两个影子就合到一起了。夜已经深，春的帷幕完全落下了。这是春的最后一个乐章。

       季节的下一幕很快就会重新拉开，那是——立夏。沙里途散文特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