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静钧

我们在评价域外政治文化时，是不是经常流于形式或止之于表面？在我浏览国内媒体对 5月1日伦敦市长更替一事为数不多的评论时，几乎每一个自称为国际政治观察员的评论家都差不多得出了类似的看法：鲍里斯·约翰逊凭一头乱发打造出来的粗野形象打败了伦敦老市长肯·利文斯通。一场激烈的竞选角逐简单化为一出小丑闹剧，是我们观察得入木三分还是我们一直没有入门于域外文化的主流价值竞争？

这样的简单化在我们周遭的媒体上比比皆是：意大利的贝鲁斯克尼靠一张“臭嘴”三度复出，祖母级的默克尔穿低胸露乳沟礼服为自己赚取政治好处，民族主义者普京赤裸上身，用俄罗斯的肌肉向西方示威，巴黎市长用同志身份捞选票。简单化导致逻辑的弱智化，我们给这一切“怪异”的举止贴上具有东方特色的“不道德”标签。更让人吃惊的是，一位身居英伦的中国学者对鲍里斯的当选作了如下的评价：“只有一头乱发的鲍里斯，以自己貌似愚蠢的形象，打破了这个禁忌，用鲁莽释放伦敦人的政治正确/虚伪，让他们可以毫无愧疚投给一个轻度种族主义者一票，反正他是个疯子。”如果鲍里斯真是鲁莽如公牛，那么这样的评论的鲁莽度就是足以到达十头公牛一齐撞入瓷器店的水平了。

我们试想一下，一头乱发总比明明是白发却挥霍公共开支染成漆黑并梳得油光可鉴的头发要好得多，它至少释放出的信息是诚实面对选民，不作假，不做作。欺骗是最可耻的行为，一个以欺骗立身的政治家如何在竞争政治环境下立足呢？连头发都要骗人，那他还有什么不敢骗你的？

所以，我们深度的分析是，鲍里斯貌似不雅的形象，其实是最能贴近老百姓的平民形象，他就是一种本我的坦荡，而进一步的分析是，鲍里斯也不是仅仅只有“一头乱发”，“乱发取胜”论混淆视听，掩盖了事物的实质。

鲍里斯·约翰逊能击败实力不菲的利文斯通，这首先得益于英国工党走向衰落而保守党在地方选举中攻城掠地的大势，其次则是得益于鲍里斯竞选团队精心制定的竞选策略。鲍里斯能敏锐地发现大伦敦郊区选民的实力，与利文斯通精力过度集中于伦敦市中心的做法形成鲜明的对比。作为英国复杂的政治选举体制下唯一能通过直选选举行政首脑的城市，伦敦已经对连任了二届市长的利文斯通心生厌烦，为什么不让新人试一试？

所以，我们应该理性地按如下的思路来分析鲍里斯的乱发：作为出身伊顿的精英政治人物，乱发是在诚实价值至上和透明政治的人文环境下对政治人物自身进行平民化和通俗化和个性化的包装，它维护了公民自由的普世原则，在道德上是可贵的。需要注意的是，中文语境下的“乱发”，给读者以不卫生的邋遢形象感，事实上，我们所指的鲍里斯乱发充其量就是没有如登徒子们一样梳理有形而已，绝对是讲卫生的。

说到头发，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小泉。小泉是日本近十几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坐稳首相位置这么久的政治人物。日本评论家评论道，一头白发的小泉比年过七旬的黑发福田首相看起更有精神，小泉敢说敢做，玩到兴头时也能在八国首脑会上开下跪的玩笑，并没有让日本人感觉到丢脸。抛开执政理念或外交政策得失不谈，作为性情中人的他，至少让日本选民感觉到他是个坦荡之人，一个不会玩阴招，在你背后弄你搞你最后整死你了你还被蒙在鼓里的人。

全球各地政治家以坦诚应对危机最后转危为安的例子不胜枚举，这证明了全人类始终把诚实做人和诚实做官视为政治道德底线，也证明了透明和诚实在公共危机管理中的价值。阿兰·加西亚于2006年再度出山，击败竞争对手，再一次当选为秘鲁总统。但由于传出私生子丑闹，其民意支持率迅速下跌。私生子这类与传统家庭价值观相悖的丑闻在天主教伦理道德为主流南美国家中是致命的。加西亚没有矢口否认，而是选择坦然相告，承认他在与妻子短暂分居期间，与享有“美女经济学家”盛名的伊丽莎白·罗克夏娜发生恋情，并生有一子。加西亚说：“孩子叫费德里科·加西亚。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我会保证他受到良好的教育，我将尽力为他提供一切。加西亚的家门永远向费德里科敞开，他拥有作为子女的一切同等权利。”人们注意到，总统私生子拥有父亲的姓氏，总统告白私生子一事之时总统的妻子也在一旁，证明获得了妻子的谅解。有什么比歧视私生子更可恶的呢？加西亚总统讲诚信，其支持率又回升，危机顺利解除。

并非表面的坦诚就可以获得人民的好感。英国首相布朗在一次公共服务部门改革的恳谈会上，第一次公开谈起他夭折的孩子而泪流不止。不过，此举被认为布朗另有所图，用孩子来挽回其下跌的支持率。这是表面坦诚，实则不坦诚之举，坦诚是表演不出来的。前首相布莱尔也曾在伊拉克战争爆发之前向外界披露了其家务事，最近出版的其夫人切丽的回忆录表明，当初首相是故意拿切丽流产住院这一伤心事来遮盖其不能出行德国的政治目的，这让切丽“懊恼和伤心”，当然了，英国人也被前首相的居心叵测的坦诚而懊恼。

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般性的结论：政治人物个性演员化的受欢迎程度取决于诚信的基本道德底线的守护度，基本道德底线不是自称诚实的人划出来的，是普世自由价值的维度下辅以透明政治和自由舆论后才被大众认可的，乱发本身不是政治，乱发与诚实和透明联手才具有政治性和娱乐性，而娱乐性始终属于大众。

（作者为国际政治文化研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