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家

                   ——鹰之秀

从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出来，张老师压住内心难以遏抑的悲伤，继续返回学校上课。整个下午的课程，他近乎都是在机械状态下完成，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课件、教案、教具也来不及收拾一下，就急匆匆地往家赶。他预想，即便是与李老师离了婚，估计她还会在，两个人应该还可以坐到一起吃个饭，说说今后各自的人生安排。

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张老师心里跟着就是一片漆黑，那个他依旧还心心念的李老师，并没有像他奢想的那样——在家。

抬手打开客厅的灯，只见空落落的餐桌上放着一串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李老师写的一句话，简简单单五个字：老张，我走了。

张老师看着这行谙熟无比的字迹，眼泪顷刻间决了堤，此刻，是命运也好，是生活也罢，已经明确地宣告了他与李老师苦心经营六年的家，完了。

家里的装饰、房间的布局、高高低低的家具，举凡能目视到的一切，虽然没有生命气息，却仿佛都有一股灵气，而随着李老师的抽离，这些物件也如失了神一样，样样看着眼熟，却又突然让人觉得异常地冰冷和陌生。

夜深人静，张老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个破旧的枕头上左边湿了右边湿，最后，直到干涩的眼睛甩不出水后，他一个人仰面呆望着还有点光亮的窗帘出神，脑海里浮现起了和李老师结识、相恋、结婚、离婚的前前后后。

当年，在校园内第一次看到李老师的时候，张老师就觉得这个女孩是他想要的人，可是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有男朋友，而且男朋友是首都美院的艺术生，人也很帅，张老师只好很识趣地放弃了追求她的想法。

大一暑假返校后，张老师得知李老师失恋了，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好，就格外留意起她的举动。他记得那是九月末的一个晚上，月光很亮，晚风柔和，他到操场跑步，见看台上有个呆坐着的人影像是李老师的样子，于是就走了过去。到近前一看，正是李老师，不过她却是在哭，张老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无助，只得坐在她旁边，听她一个人嘤嘤地低泣，等她不哭的时候，递给她一张纸巾，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开始。

张老师记得，那年冬至的时候下了场大雪，大家决定包下学校里的一个小餐厅，做游戏、唱歌、包饺子玩。分组的时候，他跟李老师分在了一起，李老师在他身边挽着袖子擀面皮，他来捏饺子，有个瞬间，他瞥了一眼刘海上粘着些许面粉的李老师，禁不住心里暖流奔涌，如果以后两个人有幸在一起，最幸福的日子也莫过如此吧，他想。

在操场打完雪仗，送李老师回寝室的路上，张老师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结结巴巴地向李老师表白。听懂他话里意思的李老师低下头，没有表示愿意，也没有表示否决。没有否决，在张老师看来那就是同意，那时的张老师只顾着兴奋，根本没有想太多。

十年后的今天，两个人一拍两散，回想起李老师当时低头无语的表现，在她内心必定是矛盾的：一方面，有人追求，有人对自己好，有人帮自己扫除了内心的阴霾，一定是开心和愉悦的；可另一方面，一定是不甘和失落的，因为自己认定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一旦认下现在这层关系，将来或许会出现真爱的无数种可能和想象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是他，自己就这样了吗？

至少，她的犹豫足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张老师必定不是她内心最想要的选项，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他们两个即将举办婚礼的前一天，他们去婚庆公司试衣服归来的路上，李老师突然蹲在街边贸然哭泣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放声痛哭的她一定不是感动得喜极而泣，而是自知人生沦落如此，心有不甘吧。

可是当年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同样也有羡煞旁人的美好啊：校园内阔大的易湖岸边，曾经留下了他们一起观鱼赏花的身影；丰茂的垂柳下，曾经留下了他们追逐嬉戏的身影；长长的石凳上，曾经留下了他们畅谈心境的身影；蜿蜒的步道，曾经留下了他们月下徘徊的身影……

总之，当初刚开始的时候，张老师确信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甘甜如蜜的，可为什么到最后，会是这般的结局呢？张老师至今还记得自己曾经写给李老师的深情告白：我们素昧平生，互不相欠，我来到你的世界里，一定是来爱你的，而不是为了带给你伤害的，你如天使一样来到我的世界里，我想本意应该也是跟我一样，因为你对我的样子，让我始终心怀温暖。

这句半吊子话曾让李老师感动不已，她还逐字逐句地抄写在了自己珍藏的日记本扉页上，李老师的字迹犹如其人，娟秀大方，飘逸如地极之处的流水，如天际的朵朵行云。

日子如火，时光如水，蒸煮着世间万物，其中就包括男女之间那点虚无缥缈的爱情。当浓烈的爱意褪去本色，剩下的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包容，当有限的包容也被填满到不堪重负，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满地的狗血和鸡毛了，或许，当狗血和鸡毛在家满处洒的时候，就是两个人曲终人散的时候吧。

如今，空荡荡的屋子里，李老师已经收拾走了关于她的一切，连那个小小的画室也收拾干净了，除了墙上几点斑驳的水彩颜料印痕，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这个凄冷的屋子里，又有谁能想到，也曾留下过一个小家庭温馨热闹的欢声笑语呢？

如今，李老师不在了，这个昔日温暖的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2021.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