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韭菜和我的房子

北京记者童浩为华尔街日报中文网“十年一事”征文撰稿

得上大学那会，有一次放假回家，吃过晚饭帮爸妈整理韭菜，第二天他们要拿到县城菜市场去卖。

满满的一篮子韭菜，又细又长，泥土和黄叶清理起来很麻烦。没一会我就不耐烦了，抱怨道：“这些韭菜明天能卖多少钱啊？”

妈妈说：“清理干净了估计有十多斤吧。韭菜现在卖七八毛一斤，这些估计能卖八九块钱。”

“什么？才卖八九块钱！”我当时有点吃惊。然后接着抱怨说：“你看这些韭菜，我们三个人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清理干净，明天只能卖八九块钱。知道吗，我现在找了份家教，教英语，一个小时二十五块钱，有的理科生一小时能挣五十甚至一百块钱呢。”

“是嘛！”妈妈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爸要辛辛苦苦卖菜赚钱供你上大学啊。现在粮食不值钱，蔬菜不值钱，和大学生相比，农民没有知识，只会出死力气，更加不值钱。”

然后妈妈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要去看书啦？去吧，剩下这点韭菜有我和你爸就够了。你只要把书念好就行，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再也不要种地了。”

2008年我大学毕业，尽管当时闹经济危机，就业市场不景气，但我还是很幸运地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五千块钱一个月，爸妈很高兴。邻居们也都来祝贺：“大学生就是值钱啊，一个月能赚五千块钱，够我在外面打工挣好几个月的了，现在打工仔真不值钱。”

他们接着对爸妈说：“你们俩以后就再也不要那么辛苦种菜卖菜了，就等着享儿子的福吧。”爸妈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工作两年后，我找了个女朋友，爸妈知道后就心急火燎地催促我们结婚，好像我找不到媳妇似的。我笑了，说：“现在结婚哪那么容易啊？至少得要有房子吧，当年爸爸不是盖了两层小楼才把你娶进门的嘛！”

“那你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啊！”妈妈说。

“开玩笑，你知道现在北京的房子一平米要卖多少钱吗？”

“要卖多少钱啊？”妈妈小心地问。

“大概要两万块钱一平米，一套房子估计得一百多万吧，而且还是比较偏远的地方了。”那是2010年，北京的房价由于经济危机经历了短暂的回调之后，又像火箭般噌噌噌地往上窜。

“那么贵……”过了好久，电话那头妈妈都没有说话。

“当年你爸盖两层小楼，连材料带人工，也就几万块钱，现在的房子怎么那么贵啊！你一个月挣五千块钱，要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啊？”

然后妈妈又说：“不过你不要着急啊，我和你爸会想办法的。”

我说：“你们能想什么办法啊？难道就靠你们八九毛钱卖一斤韭菜？”

这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伤了妈妈的心。

“要不我把北京的工作辞了回家再找吧？”

“不行！北京是首都，多好！别人会以为你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逃回来的，这样脸上多没光。”

过了好久，妈妈又说了一句：“房子总会有办法的。”

后来放假回家，邻居们偷偷告诉我，你爸妈又开始种菜卖菜了。我听了很伤心，爸妈都年过半百了，按照城里人的算法，早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可他们却还得早出晚归地干活。

妈妈说：“能挣一点是一点。只要你和女朋友好好的就行了。告诉她，总有一天会买得起房子的。”

太阳落山了，邻居们都围坐在家里吃晚饭了，可爸妈还在地里干活。看着暮色中他俩孤零零的身影，那么瘦小，我止不住地伤心。

后来女朋友和我分手了，因为性格不和，可爸妈很是自责，他们认为女朋友是因为我买不起房子才和我分手的，我怎么安慰他俩都没用。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辛苦挣钱供我上大学呢？你说大学生比农民值钱，可是和房子相比，大学生又值几个钱呢？如果我没有上大学，就不会去北京，就用不着买那么贵的房子了。我可以和邻居们出去打工，如果将来要结婚了，爸爸盖的两层小楼稍微装修一下我还可以用，这样你们俩就不用像现在那么辛苦了。”

这些话我只能放在心里。黑暗中，我想对他们说：“爸，妈，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