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见她，是在一条巷子里。
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走在其中，直面而来的，仿佛是一些比较久远的气息，很容易让我想到诸如老街之类的场景。不宽的路，两边是各种摊位，吃的，用的。
她在一个摊位旁边的地面上搜寻可以吃的东西。
摊位是卖熟食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的视线一直是向前的，可是我看到了她。脏兮兮的，瘦小的身体，鼻尖上是长期翻捡垃圾留下的污垢。
她的神情，很专注。
我知道，每一点吃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可能是救命的食物。
我叫着咪咪，边蹲下身子。她走过来。我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随即打量着四周，看到了商店，买了一包火腿肠。
她没有拒绝我给她的火腿肠。
她的眼神，是一种让我要崩溃的渴望。
她吃着，我抚摸着她凸出脊梁的背。
我知道，她一定很久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了。
摊主对我说，她每天都在小区里，生了小猫。
难怪。她那么专注地搜寻着食物，那么专注地吃着火腿肠，她不是为了自己。她要喂奶。
我的心疼开始泛滥。

2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流浪动物的身影，他们都是有过家的孩子，被遗弃之前，他们也许享受过上餐罐头下餐鱼肉的幸福生活，那个时候，他们是人们孤独时的伴，是人们爱之有理的宠物……
某一天，人们开始厌烦他们，也就有了各种遗弃他们的理由。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是人，人，就有权利决定人以外生命的生死和去留。
活着，是每一个生命的本能，被遗弃的他们，尽管艰难，尽管时常吃上一顿饱饭已是奢侈，但他们顽强的生存着。冷眼，打骂，伤害，所有人类强加于他们身上的不公平，他们都扛着。为的是——活着。
她，原来的家是什么样子？
我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火腿肠，对她说慢慢吃，不急。
她抬眼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我说吃吧，啥也不说了，吃饱了，带奶奶去看看你的孩子，好么？
她听懂了。
看她的样子，不超过一岁。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3
总是有人以残忍等理由不给他们做绝育，那些人说，生育是他们的权利。
每年都有流浪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体质太差等原因造成流产，难产，他们承受的痛，不单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流浪的孩子，平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生下的娃谈何健康的体质？
有家的孩子，年复一年的生娃，娃生下来自己养不了，送人又没人要，就被“打包”往外扔。
总是有人说，绝育是自私，是为了控制数量。
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为了生命的质量。
她还是个孩子，却做了母亲。
她的眼神里，还满满的是孩子般的纯净。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觉得自己太多的罪过，因为，她是被我的同类遗弃的。
我对她说对不起，对她说要好好活着。
她又抬头。我赶紧低下头。
她吃了两根火腿肠。
她转身进了小区的院子。
我跟着她。
院子里一个有水的盆，水不干净。她渴。
她继续往前走。
她的身边，瞬间聚拢过来五六个小猫，颜色各异，有四个个头差不多，估计是她的孩子。
我蹲下身子，拿出火腿肠，小猫们吃着。
她安静地卧在我和小猫们的身边。

4
我的眼里心里，都是一片祥和。
那个时候，所有的都不存在，只有她和她的孩子们。很纯美的场景。她的安静，透露着她的安定，她的眼神，表明她那个时候的满足。
是我给予她的么？
我愿意是。
他们是很容易满足的。一顿饱饭，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窝，就可以带给他们很多的快乐和幸福。
他们内心的渴望，却往往被我们忽略。他们想要一个家，不用每天为填饱肚子四处奔波，不用担心人为的伤害。
他们是宽容的，尽管被遗弃，但他们仍然选择信任。她对我的信任，我感觉得到。他们对我的不设防，让我有些惭愧。
她的孩子们吃饱了，其中的一个孩子走到她身边，她换了个姿势，侧卧着。
她的孩子们，可以不吃奶了。可是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妈妈的奶水是最香甜的。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
她是母亲，我也是。我们有相通的母爱。

5
一转身，我看到身边的车棚里有一只小花狸，一双眼睛几乎被眼屎糊满，精神也明显不如其他的猫们。
看个头，应该也是她的孩子。
我凑到车棚的铁门处，向小花狸扔过去一节火腿肠。小花狸很警惕，很谨慎，我退后几步，把身子转回来。
趁机打量了一下四周。
我和她及她的孩子们所处的位置，是小区的路，我们的左边是楼房，右边是车棚，车棚的长度和楼房相等。路不宽，只能走人和自行车。车棚外稀稀啦啦长着几棵瓜类样的作物。没有绿化带。
楼房有了年代的样子，起码不是十年内的建筑。
空间有着局促感。
她和那些孩子们，每天都在这里么？这里的人对他们好么？他们能经常吃饱么？
一连串的问题涌了出来。
我急于找到答案。

6
小花狸吃了火腿肠。我的心里踏实了些，能吃东西，表明身体状况还可以，我由此推断，小花狸只是眼睛发炎，并无大碍。
环境的恶劣，营养的不均衡，天气的炎热，免疫力差些的小猫，很容易眼睛发炎。
其实，任何动物和人一样。我们愿意有好的环境，好的营养，他们也是，只不过，我们可以选择，他们无法选择，或者说，我们，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无意表榜我对“生命是平等”的理念的认同，任何生命在我眼里心里，都如同我的孩子，这一点，我确定。
小花狸和她及他们所处的环境，是一个空间有着局促感的小区，一个我走进去才知道非常脏乱的车棚。
这，不会是他们的选择。
小花狸的状态让我很不放心。
犹豫了一会，我决定，带走小花狸，先去医院看看，若只是眼睛的问题，回家好好照顾即可。
才发现，一个男人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知道了他是看管车棚的人，我便和他商量，让我们进车棚，把小花狸抓住。
好说歹说，男人也不开车棚的门。说死就死了，管这些干什么。
反复商量无果，只好走人。

7
放弃，不是我做事的原则。遇见了，就不能不管。
下午，再次来到小区。
她见了我们，偎过来。
男人的脸冷冰冰。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脸。
总会有不同。进进出出的几位居民，有些好奇，便上前聊着。很可亲和蔼的居民，说不上是喜欢猫的人，但不会伤害他们。
我知道了，她和孩子们每天都在这里，这里的人对他们还不错，有时会有人喂他们。
男人说，领导都不愿意了，要处理猫，猫叫，还到处拉尿。
我耐心地跟他说，猫要做绝育，不然的话，只会越来越多，绝育后就不会叫猫了。
这样的话我都说烦了。
说烦了，也得说，面带微笑地说。
又来了一位男人，说他把小猫扔出去好几次，猫们每次都自己回来了。说哪天还得收拾猫们。说……。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可怕的场景。我看着男人。
后来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个时候我的眼神，一定是恶狠狠的吧。
我做了一个决定：把她和她的四个孩子带走。

8
看车棚的男人开了车棚的门。是说扔了几次猫的男人让他开的。
车棚里车子多，杂物也多，孩子们刚吃饱了，抓不住他们。
其间，我又絮叨着我自己都说烦了的话，比如都是命啊，比如绝育的重要性，比如善待等等。
面带微笑。
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定要微笑。
也许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我的絮叨会打动某个人，那么，就会有孩子出现命运的转机。
任何时候，我和我们，都会为“也许”而不放弃。
她和孩子们的命运，可以说，在我遇见了她开始，就全在我的掌握中。
我不为自己可以为孩子们安排的命运感到高兴。这不是我可以自豪的所在。
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是一种悲哀。
我和她不同的，是我会说话，是我叫作“人”。我和她相同的，都是生命，都是地球的公民。
我可以安排她和孩子们的命运，只是因为，我是人。
凭什么？

9
她的眼神里，是我说不清的内容，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愿意跟我走。
孩子们被吓到了，他们还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有点心急了。孩子们还太小，不会像他们的妈妈一样了解我的心情。
我把已经放进猫包里的她又放了出来，没有妈妈在，孩子们会不好过的。过几天，我再来。
陪着笑脸，说着谢谢，说着奉承的话，说着几乎是哀求的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愿意相信我的笑脸和我说的话，能够让她和孩子们在此后的两天时间里很安全。
人心都是肉长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么？

10
现在，她和她的四个孩子，还有另外一个小黄狸在我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