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谁可侣?
(2011-09-02 17:4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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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谁可侣?
——邵官屯《春夜独坐》赏析
邵官屯先生佳构很多,朋友选了他的《秋行》令我解读。我想,与其解读他的立意、风格与大家差不多的,不如选他一首“另类”的,可能更代表着他诗作的个性——虽不见得是他的最好作品。比如这首五古,有魏晋风度,值得我们学写旧体诗词的诗人们品读。
春夜独坐
作者
白驹蹄的的,静夜阒无语。枯坐对春窗,庭花坠如雨。余馥久徘徊,零落宁无主?浮生一梦中,鬓丝忽如缕。百年千岁忧,泛梗终何许。感此生戚戚,击壶作狂舞。未失白首心,青云安可诩。世不与斯文,古人谁可侣?
我不揣拙陋,试着译成白话文:
那匹白色的骏马,我听到了你飞驰的蹄音,逝者如斯,时不我与啊!枯守着窗儿,独对着静谧春夜,只是看到庭前落花纷飞,像雨一样,似乎听得见哗哗之响呢。它们随风零落飘散,然而香意却经久徘徊,能说飘逝了的,就没有赏识的人了么?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人近不惑,譬如浮尘,浑作一梦,鬓发星星,已染霜色。不满百年的人生,常怀着的是古往今来的忧患。然而,一事无成,身世飘零,有如随波飘流的枝梗,毕竟东流而去么?想到这儿,就生出丝丝忧惧。击壶而舞吧,唤起的是豪气干云!是的,老当益壮,宁失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未敢轻慢啊。值此浮尘喧嚣,斯文扫地之际,遥想古来圣贤,我竟能与谁人同归?
这首诗,我想从两个层面解读:
一是用典以明志。顾随在《顾随诗词讲记》中说:“诗可用典,而须能用典入化,不注亦能明白始得。”袁枚说“用巧无斧凿痕,用典无填砌痕”。时下用典的不多,即使用,也是单摆浮搁,食古不化。化用典故,甚至举一反三,用此言彼,体现出一个“我”字来,才会使典故个性化。这首诗,用典近十处。但多数用典似无典,化典为我用。开篇就是熟典,成语“白驹过隙”然后,“庭花”、“余馥”、“浮生”、“泛梗”,虽似熟语,也是化典。较生的,只有“泛梗”,借用《战国策·齐策三》:有个泥人儿与桃枝作的木头人儿在一起说话。木头人对泥人说:“你就是用西岸的土和成泥做的啊。到了八月雨季,河水下来,你就散啦。”泥人说:“不是的。我因为是西岸的土做成的,即使散了还去西岸做土罢了。可是你呢,不过东国的桃木枝刻削成的人。到了雨季,河水下来,漂着你跑,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将漂到哪儿去呢。”诗人借用这个寓言,表达了身世的不可知和随波逐流的恐惧。但即使如此,诗人仍以《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道出了自己的不甘。既有“戚戚”之忧,又作击壶狂舞。这里也借用了一个典故。《世说新语》:中说,东晋的一个叫王敦的大臣,往往酒后吟咏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边吟诵,一边用如意敲击唾壶以为节奏,壶口都敲破了。后来,就以“唾壶击缺”或“唾壶敲缺”来形容心情忧愤或者感情激昂。诗人以此述说了当时的心境心绪。 后面四句,直接化用了《膝王阁序》中“老当益壮,宁失白首之心;穷且愈坚,不堕青云之志。”和《岳阳楼记》中“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微斯人,吾谁与归。”两个典故,化用得不着痕迹,却又表明了心迹。“古人谁可侣?”看似虚问,实则有肯定的回答,那就是先忧后乐的“古仁人”。文贵曲,不贵直,遑论古诗!诗人自己曾说:“诗是藏的艺术,这是我对诗的理解。如何藏是诗的技巧,藏什么是诗的灵魂。”我觉得我理解了诗人的本意。立意、思想,不等于只说主流话语体系,才是思想,才是正宗。诗是为人生的艺术,人生是入世的人生,这样的思想,就是积极向上的思想,就是是顾随先生说的“有力量”。
二是用古而述新。古风,尤其五古,又用仄韵,对于初学写诗的人是很重要又比较难的。但又必须过此关隘,方能得心应手,一览众山。五古,字数少,摩物、抒怀都在简约的文字之中,你就懂得了言简意赅,就懂了汉字以少许胜多许的魅力。其实不仅古风,即使律、绝,也从五律五绝入手,有益而无害。而仄韵,有其独特的音调。这里,诗人用的调值,相当于现代汉语的上声,其调值为214,音调由中向下,又向上,这样就多出了委婉的韵味。当然,这样的韵脚,可供选择的字数也少,难度就增加了。古风用仄韵,古来也比较常见。
前面我说了,此诗有魏晋风度。可以参看二曹、陶潜等人的诗,就能感觉出这首诗的“味道”。“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现在写诗的人,言必称唐宋,“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诗的根基很浅。就如写文言文,一头扎进明清小品里去一样,多了些生动活泼,少了先秦的那种中正和凌厉,含蓄和典雅,于是只能作小巧文章。我觉得是应当有所认知的。学诗,离不开阅读。读得浅近,只在横向上拓展,少了纵向上的幽深,不可能不影响创作实践。“近人作旧诗多受唐宋影响。前不能及六朝、汉魏,下之义不能以新诗入旧体裁。认识一个人必须于熟悉后认识其性格,非表面认识。诗亦然。”(《顾随诗词讲记》)我觉得是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的。(201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