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之书》到“精行俭德”
(2013-09-23 23: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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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偶然其实本来是必然。那些看似偶然的事,其实都有渊源。
《茶之书》的出现也是这样一个偶然之中的必然。几个月前采访《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在路上》作者刘屈艳扬,一个单身走遍美国的阳光女孩儿。一同在录音间畅聊的还有这本书的编辑王兆阳,一个书卷气很浓郁却不善言谈的阳光男孩儿。不久,我便收到了兆阳寄来的《茶之书》,我甚至不记得我们在节目中谈过茶啊。
然而成书于1906年的《茶之书》【(冈仓天心1863--1913)谷意译山东画报出版社】的确是一本值得珍藏与品味的好书,虽然它薄薄的,似乎只是一壶下午茶;实在却又是厚厚的,装得下千百年东方茶文化的渊源与美学的探讨。
我沉迷于茶,已经有十几年了,那时北京还很少有人用功夫泡法,更难以买到紫砂壶,小茶杯,为了配齐第一套茶具,跑了好几个周末。九0年代更少有写茶艺、茶道的书,更少的是在北京很难遇到真正懂茶的人,除了缠着张一元的退休师傅问这问那,追着所有福建人、广东人斗茶,我甚至到超市买来所有品牌的矿泉水,用相同的茶试泡,再把同样的水试泡不同的茶。这样疯狂地学了几年以后,方渐渐喝出一点门道。
然而茶这东西实在清淡的很,没有静心的功夫,是无法体味其韵味的,即使下了静心的功夫,不得高人指点,也往往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倘若过于注重泡茶的技艺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类的说辞,又可能流于形式。于是对茶,只好慢慢品,虽至今一有好茶,必“纱帽笼头自煎吃”,但也不太在意其背后的美学意义了。
近年接触到严绍云老师的“自然成”,弃茶之色香味于一旁,专注于茶对人身体和心灵的净化作用,每每以“君子之法”饮“自然成”,都觉身轻所爽,心胸开阔。然而茶毕竟不能单纯到只是身体的清洁剂,它既有温柔敦厚,又有自然冲淡,更有如梦幻泡影的特质。
《茶之书》,提供了茶的另一个层面,籍饮一杯艺术之茶,重温东方艺术精髓,提契了心灵中的美感体验。
《茶之书》与其说是介绍日本茶道之书,不如说是解读以茶为代表的东方美学的作品。因为作者是的美学基础,对茶的艺术之美作了更为明晰的阐述。在冈仓天心看来,“本质上,茶道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试探。”这是《茶之书》的核心理念,也是冈仓天心自己的美学理想。
而天心对中国人品茶的批判,也不得不让我们自觉遗憾。天心写道:“对晚近的中国人来说,喝茶不过是喝个味道,与任何特定的人生理念并无关连。国家长久以来的苦难,已经夺走了他们探索生命意义的热情。他们慢慢变得像是现代人了,也就是说,变得既苍老又实际了。那让诗人永葆青春与活力的童真,再也不是中国人托付心灵之所在。他们兼容并蓄,恭顺接受传统世界与自然神游共生,却不愿全身投入,去征服或者崇拜自然。简无言之,就真需严肃以对。经常地,他们手上那杯茶,依旧美妙地散发出花一般的香气,然而杯中再也不见唐时的浪漫,或宋时的礼仪了。”
难道真如天心所言,茶依然散发着美妙的芳香,泡茶的人却再也没有先古时的专注与严谨吗?不要说浮躁的信息时代,即使100年前,茶的精魂就已经沉沉睡去了。而我们的东邻日本,冈仓天心同样感到了这种危机,才用尽全力呼吁:“在生命的荒野中,茶室正如一隅绿洲,让厌倦世间枯燥乏味的人生旅人,能够相聚于此,一饮艺术鉴赏的活水。每次茶会,都是一次即兴演出,以茶、花、画交织出当下的剧情。色彩不应违反茶室的基调,声音不可扰乱周遭的律动,姿势不能有碍感官和谐,言语不当破坏物我合一;一举一动务求简单自然,这些全部皆是茶道仪式的目标。”
这是日本文化对茶道的发展,可以算是一枝独秀,却毕竟单薄了些。而茶的故乡中国,人们对这些外在的形式却没那么重视。也并非全不在意,“乌龙十八法”也算出神入化,而更多的中国人则潜心于研究如何加工、制作茶叶,把茶叶的内在营养、芳香、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孔曰:“文胜质则野,质胜文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总以为日本茶道过于追求形式,读了冈仓的《茶之书》,方知其自有其道理。
在冈仓描述中,茶室(数寄屋),有“时兴之所”、“虚空之所”、“不全之所”的意味,却正是源于老庄。“就其材质特性无法持久,目的也只是建来盛载一时涌现的诗意而言,茶室不啻是间‘时兴之所’。就它满足当下所追求的美感之外,便完全不做多余的装饰摆设而言而,茶室是‘虚空之所’。就它刻意留下一些未竟之处,交由想象力来加以补足而言,茶室是‘不全之所’。茶室以期茅草屋顶,诉说短暂平凡易逝;以其纤细支柱,透露脆弱本性;以竹撑暗示轻微;以平凡的选材,言明无所滞碍。因为将美感投射于如此单纯简朴的环境上,那妙不可言的灵光始以能现身于现实之中,而所谓的永恒,唯有在这种精神世界中,才有可能追寻。日本人早已习惯了单纯而不断变换摆设方式的装饰方法,西方那种永远都塞满了琳琅满目的绘画、雕像和古董的内部装潢,反而给我们以炫耀富有的庸俗印象。”
天心其实倾心于老庄,认为道家文化是构成东方美学的基础,禅使之具体化。换言之,源于老庄的茶道之美,却是在禅意之中得到真正的体现。正如天心的比喻:“一个人,无法同时聆听一首以上的曲子,美丽的事物,也只能经由不断回到某个中心主题,才能真正地掌握。在与艺术品交会的那一刻,艺术爱好者超越了自身原本所处的境界:转眼间,他本人既存在,亦不存在了,他对‘无限’因此有了惊鸿一瞥,然而口舌终究无法代替双眼,竟无法说出自己的喜悦。不过他已自物质世界的桎梏中获得释放,神魂可遨游专属万物的各种旋律之中。”
这种思想走到极致,茶师便成了彻头彻尾的艺术本身。“在茶道大师的看法中,若想真正欣赏艺术,唯有让艺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才有可能。因此,他们试图将自己日常生活的所有面向,精炼成一如在茶室中达到的那般高超水平:不管在什么情形下,都要维持心海平静无波;一言一语,皆需谨慎注意,不可破坏整体氛围的和谐融洽;服装的剪裁方法与颜色选择、身体的姿势、走路的样子,凡此种种,透露的不是别的,正是你我个人艺术物质,切不可等闲视之。因为,若不让自己成为美丽的事物,又怎么有资格去接近,去追求美呢?茶道大师,正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努力在这一点上超越艺术家:让自己成为艺术本身。”
而“让自己成为艺术”的茶道大师,究竟是表现?还是体验?究竟是文胜质,还是质胜文?虽然天心的文笔优美而有穿透力,虽然他从老庄与禅学中借鉴了许多,然而或许是缘于日本民族的个性,他终究没有回到自然的本源啊!
现在我才明白,之所以是陆羽,而不是别人写出《茶经》,或者茶之所以选择陆羽代言,恰恰是因为陆羽身上融汇了儒、释、道的全部精华,正如茶是最敏感,吸附性最强的物质一样,陆羽(一个从小被抛弃的孤独,由高僧抚养长大,却对儒家文化充满向往,最终立志做一个道家的隐士之人),也以他独特的敏感思维,体察到茶的精神物质:“精行俭德”。这恰恰儒、释、道的融合。陆羽的《茶经》中说,“茶性寒,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非“精行俭德”之人,如何能体味茶之精神。可知茶与人的精神提升相辅相成,可知偶然果然来自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