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莫言·之一
(2013-05-27 18: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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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第三只耳朵 |
初夏,我们为莫言而来,却不完全是为莫言而来。在一大批优秀当代作家中,莫言凭着对故乡土地和人性的书写突出了重围,成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也为这块坚实的土地引来更多的关注--我们关注这块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这块土地上生长的庄稼和酿出的酒。
农耕社会,正如华夏大地上的许多地方都是因水得名,因为战国时流经这里的水称“密水”,此地也就有了“高密”之称。
虽然地名几经变化,古齐国的豪侠和悲壮一直随着生生不息的耕作与繁衍流传下来,同时流传下来的,还有大禹临危受命、克勤克俭的精神。
有史料为证:梁元帝萧绎撰写的《金楼子·兴王篇》记载,“高密”是大禹的字。“帝禹夏后氏,名曰文命,字高密。”司马迁《史记·夏本纪》:“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亹亹穆穆,为纲为纪。”
高密地名缘何而来未得考证,我宁愿相信这里世代耕作的人们渴望生长出更高更密的庄稼或树林。这是对生活最真实的渴望,也是一切创作,包括文学创作的本源。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生活中最宝贵的,聊以活命的粮食酿成了酒,浓缩成这种有火一样性格的水,用以装点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婚、丧、嫁、娶和贵客来临的时刻,酒都成了生活的主角,让每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生命高扬起个性的旗帜。
高密之行印象最深的,就是耀眼的阳光和象阳光一样耀眼的高梁酒,弥漫着香烈而狂野的气息。对于我们这些平日里与酒没什么关联的人来说,每一次用餐,都是一场悲壮而惨烈的大戏,我们不得不充当其中的主角,把真心与本性掏出来一遍遍经受亲情的洗礼。
每天在这种介乎颠狂与疲惫之间挣扎,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觥筹交错之中,情感相通相融,思维也格外敏感而活跃。
莫言的老家,高密东北乡的平安庄,是胶河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干打垒的土房子,窄小的土灶和火炕。老旧的油灯和残破的纺车都是我小时候在老家也用过的。坐在莫言家老屋旁,吃着极县地域特色的高密炉包与莫言的二哥和旧友闲聊,我觉得格外亲切、自然,如同和老家的表哥表姐拉家常一般。
其实我的老家与高密并不太远,也是这样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辽阔的田野荡漾着绿色的波涛,树木掩映的村庄就象是田野上的小船,一片片树木恰如田野上的岛屿。稍有不同的是,我的老家属于赵国的后裔,表哥表姐们遗传下来更多的不是慷慨悲歌,而是坚韧顽强;不是舍生取义,而是忍辱负重。
我不由得拿高密与衡水老家作比,老家的男人也会喝点酒,“衡水老白干”是出了名的烈酒。据说衡水酒取名“老白干”还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事情,“老”指其生产悠久,“白”是说酒体无色透明,“干”指的是用火燃烧后不出水份,即纯。
我少年时在老家住的日子也不少,只是那是上炕桌的都是男人,妇女了孩子都只能在灶台上吃饭,我自然不会沾酒,却也从未见老家的哪个男人喝高了恣肆汪洋,放纵张扬一回,表哥们一般是不会喝得过多,即使不胜酒力,也不过是红着眼睛,摇晃着找个地方睡觉。从小我就觉得,赵国人和赵国的后裔历来是在忍辱与沉默中求生存的啊。
老家的过去也是盐碱地,收成很差,老家人一般也不敢对生活有太多的奢望。高密不同,高密的雨水更多,虽然因着地势低洼,十年九涝。希望却总是一年一年旺盛地生长,即使收获的希望被无情的天灾摧残,明年希望还是会顽强地生长。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靠天吃饭的农耕社会,人们似乎除了忍耐就是挣扎。然而,血管里流着齐国豪侠义气的胶东人,似乎又不甘这样隐忍。或许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骨子里的“舍生取义”就会如喝了酒一样冒出来,风风光光地潇洒一回。而高密作为国共两军拉锯地区,阶级斗争极其残酷,你死我活的斗争气息一直到莫言成长的年代还格外尖锐。
我们特意登上胶河大堤去看河,高密的母亲河,也是莫言文学王国的母亲河,河面并不算宽阔,河水平静和缓地流过,淡淡的波光和悠闲水鸭子让人也变得风和日丽。然而,在这条河边长大的莫言,为什么作品中的关键词常常是“痛苦”和“挣扎”?这条河水酿成的高梁酒或许会慢慢告诉我们答案。
老屋的正中间,是莫言二哥写的一副对联:“五常仁作首,百善孝为先。”横批是:“海纳百川”。让我看到和老家一样藏在骨子里的传统和纲常伦理,让我知道“亹亹穆穆,为纲为纪”的传统和绵里藏针的高梁酒同时流淌在高密人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