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凭夜色去爱她

标签:
江南况味小城法国梧桐夜色杂谈 |
分类: 红茶散文 |
夜只如夜,在窗畔听雨,我忽然忆起了很多。
那日在石头城的小巷里走过,燕子微雨,落花苔痕,碧绿的心事是由不得人来问的。
只记得那条小巷越往深处越高,越往黄昏处越滑,没有伞,没有灯,甚至凄惶到没有一个人来陪。逼仄的弄堂里倒时不时闪出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巨叶如盖
看着教人不免生出几分崇敬,也不免惦记着是不是他的根下还埋葬着倭人血淋淋的兽性,将近八十年的风雨相侵,却依旧可以在那时听到隐隐约约的鬼声啾啾,我知道那是古都的雨。
“踢踢嗒,踢踢嗒”。青石的地面。幽深的巷子。隐而待发的鞋根。温温柔柔的雨。
虽然一切来得那么不疾与不缓,虽然也因为心境的寥落感到了些许怅然,但那个雨中的黄昏,却将江南的澄澈与清泠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灵魂里,后来,无论岁月如何流徙,关于古都,关于古长江,关于古老心事中的那场雨,竟变得已经不能触,不能忘,不能说了。
再后来又做了许多梦。再后来又飞够了落下。再后来还是要再飞。
我没有用手指去衡量从江南的夜走到甘陕的秦腔会有多远,而我竟差不多用了两年。
也是一个日落后的淋漓,也是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是为了了却一生中不得不了却的东西而来。
黄。全是黄。黄帝的黄。黄河水的黄。黄土地的黄。黄皮肤的黄。黄菊花的黄。白白的羊肚子手巾变成男人之后的黄。
雨是黄的。山是黄的。树是黄的。那个小城的一切——甚而连天,都是黄的。
找不到一个台阶来坐,找不到一盏温暖的烛火,心里和头发一样湿,一样乱。然后没有悬念的,依旧是湿了乱,乱了湿,直到遇见那个佝偻着身子拿着大串黄钥匙的老妇人。
那样黄澄澄的雨,她大概是见怪不怪的;那样落魄苍白的脸,她大概也是见怪不怪的。她说先录身份证,她说一宿十元,她说你下了楼往左一拐,上到棚顶下的市场里,就可以吃到一碗黄腾腾的拉面。
况味。拉面的况味。黄土高原的况味。虽然已没有了“六国毕,四海一”的睥睨,虽然已没有了滔天的龙气,不过,那雨中的昂然与恢宏,我还是深深地懂了。
“踢踢嗒,踢踢嗒”。北方的夜,先莫说雨,大约都是萧索的。即使是春暖花开,即使是悠长夏夜。更不要说秋,不要说绵绵的秋雨,和那个山脚下仿如一枚枣核样的小城了。
那到底是一场被闲置了多少个朝朝暮暮的小雨呢?一经倾诉,她便缠上了你。
由小城。由延河。由山路上的梯田。由梯田上横空出世的列车。由又是雨夜的绥德。
她不离不弃,不温不火,让你的心里和头发一样湿,一样乱。然后,还是湿了乱,乱了湿,真的应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而一切如梦,一切已远去。留下的惟有一盏秋,一朵夜,一窗雨。
窗外可有梧桐?窗外可有芭蕉?窗外可有少年的潮水与白马?
张爱玲说:“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当然,包括回忆,也包括这雨夜的候或不候。夜是旧瓷器,青花是有了的,悲欢是有了的,雨何尝不也是有了的?
“踢踢嗒,踢踢嗒”。谁在窗下的尘世中走过去,独不是我,独不是忆我或我忆的人吧。
熄了灯。睡了。江南和塞北都咽下。把雨关在窗外。且凭夜色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