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宁静

                            安静可以抵御诱惑；它的降临，却是诱惑的果。
　           

                                                               　——题记

　　微凉的晨风从北向的窗口奔袭进来。
　　呆呆痴坐，等待朝阳升空。
　　昨日才落了雨，潮湿的气息隔夜绵延未敛。
　　窗外西墙边的一片刺槐和几株梧桐，花事刚刚消殒，青翠的枝叶繁茂蓊郁。比邻相处的几条狗彼此呼应，憋足了劲头吠叫不休。远处开阔的空地上绿草团簇相拥，毫无章法地排列出生机盎然的随意。更远处，灰白的雾霭飘渺了三五片暗红的房顶。
　　近段时期公事、家事纷扬搅扰，“令人一步千徘徊。”心绪有些凌乱、恍惚，又久在恍惚里行动彷徨。
　　这样的清晨，独坐一室，自然的合目，强制自己安定下来。
　　仿效孩童的姿态，双手捧了腮，试图取用单纯的方式打理思维、净化不堪重负的灵魂，完成肉身内存的格式化。
　　睁开眼睛，端正坐姿，翻开法国波尔多人蒙田的一本书，学习他的专注与安静。慢慢地，行走进文字的素朴街巷。幸运地阅读、聆听和品味书页间，以及虽居书外但因之被唤醒的感悟。我为偶然秉持的沉潜，深深的感动。
　　太阳开始鲜亮，道路开始喧闹，人声开始沸腾。我听不见背后既往的车辆的呼啸，却真切地感受到被它扫荡冲撞的空气波散向路的两畔。我听不清商业广告的卖力鼓噪，仅断续的幻听类似苏格兰风笛的声响，昨夜蒙雨水浸润的行道木叶片互相擦划呢喃，腻腻的，湿漉漉的，仿佛情人们翕动的唇。喜鹊、麻雀和不知名的彩色羽毛的漂亮鸟儿，唧唧喳喳地宣扬着新闻旧历。一声骤烈的货车鸣笛，成群的受惊的麻雀，巨石坠河激起的水花般纷飞四溅。
　　光阴无声，又化为表针的执著铿锵、窗帘的矜持簌簌和风铃的铮琮妙音；光阴无形，月光下花影的悄然摇曳，又在写意谁家的荏苒？暗夜里幽巷的踽踽脚步，莫非喻示哪处的蹉跎？光阴无痕，意识牵强地赋予它多重的纹彩：灰暗的，明媚的，苍白的，绚烂的，透明的，混沌的……于是往往在不同的情绪笼罩下，会为曾经的、当下的和未来的一切，那些本真、简单的客观，覆盖一层层情感的底蕴——我们就会说那段时间怎样、这段日子如何。各有特色、别具风味。
　　常常读泰戈尔的空灵读得窒息，譬如深味茨威格的苦痛而泪湿一样。诸多细腻触动、精妙感知，不可言述，不可模拟，不可传递，就只默默地沉淀、氤氲和侵渍。鲜活它们，需要诗歌、绘画和音乐的团结发力！这将是卑微、驽钝的我，万不能的努力目标。放下文字后经过了一叠时间，重拾，我知道，我确信，有些天性的东西，仿佛蛊毒，疯长不祛。
　　掩上蒙田，也把最初的虚荣和最后的矫情一并封存。凝望素不相干的一帙书卷，揣度有些时候，人其实可以同自己促膝而谈。整饬一帧安静的心态，是如此的艰辛，又是何等的伟大！心灵的安静是宏伟的修为成就。苦心孤诣的世俗成功，仅是追逐此项的副产品。烟尘旧事，缓缓扬弃；不经污浊，难得澄澈。冥冥中，脑海錾上了怎样金贵的讯息？变来变去，峰回路转，打回原形，再见本质。本来是人，何必处心积虑的做人？一段时光后，我再次与自己握手言和。岁月宛若凝止，人生的脉络次第清晰。
　　无功利的纯净，自身即是笃定的高贵。静下来，不必理会什么价值、意义与得失，反而不争也争地一应俱全。引领前进的同时，随时随地寻觅安静的层面作为支点，是不可或缺的抉择和操守。崇高的光辉瞬间焕发。纯心灵的从容恬淡，看似与尘事相对无关，但它们间绝不是片面的孤立，两者密不可分。它将影响世俗，甚至是决定世俗。“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东天的太阳扭捏了许久，终于完整地显现了本来面目。光芒万丈，迷离万物，老套得与平常无异。
　　倏忽劲风扑面，远年的乡愁般的幸福疼痛，涟漪状泛起。
　　“闲人不是等闲人，不是闲人闲不得。”
　　我终于还是分了心。
　　我看见一条绿藤攀援、缠绕的轩廊，漫长、曲折、绮丽。着了浅淡碎花白色长裙的女子，辗转徜徉。“秾纤和衷，修短合度。”看不清她的美丽容颜，东方古典还是西方风范？也辨不明她的明眸秋水，左顾抑或右盼？我确不认识她，也不存认识她的欲念。她却分明地冲我嫣然绽笑，掌间的新柳弯枝轻轻地挥洒。
　　我心里盈满了似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