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迷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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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永年《茶经》《神农本草经》茶道杂谈 |
分类: 红茶随笔 |
一
茶原产自中国,当无疑问。《尔雅》最早记载了茶树,应是后来兴盛的茶事与茶文化的滥觞。在当今世界上,茶饮料独树一帜,风靡一时,这自是国人引以为豪的。至于茶的确切发明人,见诸史籍者亦多,西汉人所著《神农本草经》中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唐陆羽《茶经》亦引此说,可见,神农氏为茶的发明人了。按实际情况推测,茶之发明,应由一个群体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渐进完成,这群体可能是庞大的,后人无由记得他们的全部,于是,便推出了神农氏来作为代表者。不管怎么说,是中国人最早发见、发明了茶与饮茶之法,并扩而大之,推而广之,使之逐渐成为一种生活的必需,并以物质的饮用为由头,演进为一种物质兼精神的文化现象。
茶的本义为苦菜,它最早见于唐中期《百声大师碑》中,此前,茶字书为荼,相较之下,二字模样相仿,实则亦为同源。已经难以想象,当初,这种带有苦味的植物如何引起了神农氏的注意,亦不知那个群体,经历了几世几代,进行了多少次尝试,在千千万万种植物中将茶找了出来。“日遇七十二毒”,只是一种极概括又极模糊的说法,推想起来,早期人类,尚处榛莽,病疾虫毒,所遇何止七十二,终究发见了茶,发见了茶的神奇,人类即刻获益。如此说,传说中的神农氏们功德莫大焉,后人真有理由高呼万岁了。
神农氏们发现了茶,推利用之法,令其为人类造福,此人类之大幸,更为茶之大幸,否则,那当初的七十二毒何从解得,后世不断繁衍滋生的流毒亦无可破解。那茶树将空怀百般妙用而不得生发,只将落得与山林共死生,寂寂无闻了事。话虽如此说,但细细想来,又不免为茶而不平,而悲哀起来。茶亦有自己的完整的生态过程,同世间万物一样,在春风中萌生,在夏雨里润泽、莹碧,在秋风中枯黄、飘落。然而,突然有一天,这个自然的过程被粗暴的打断了。就在神农氏们发现了茶的那个早上,在人们的惊喜中,茶的悲哀来临了,原先自然的过程变得不那么自然,无奈的茶只得听从人类的摆布,它们刚刚呼吸到春天的气息,尚未来得及延续成长的梦,便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体,尔后,在残酷的炒制过程中,它们被渐次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液,最终瑟缩在瓶瓶罐罐中,成为人类生存过程中的一种祭品。如此说来,那采茶女的纤纤玉手岂非成了制造这悲剧的祸手,清晨茶园间茶树枝叶上的露珠正是茶叶在离开茶树时的伤心泪珠了。所幸的是,茶在进了自己的坟墓——茶罐后,还有最后的一次表现机会,在沸水的高温下,在人类欣赏的目光里,茶在杯中翻滚起来,舞蹈起来,然而,这对于茶来说,实在是死亡之舞,是为自己的幻灭行最后的葬礼,看似轻盈,实则悲烈呀。
恃强凌弱,或许也是人世间一项万古不变的法则,这法则的应用,决不独于人类,在茶身上,亦表现的如此突出,茶之为茶,幸何如之;茶之为茶,悲何如之!
二
唐代陆羽,世尊茶圣,既已到了圣的地位,自是了不得的。其所著《茶经》,亦被长期奉为茶中圭皋,后世所谓茶道,多半是由之生发而来。其实,细究陆氏《茶经》,所述还是极诚朴的,并非后世所添加的那么玄虚。我且引述几条以为快:“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湿、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这里,陆氏对何人宜茶,似作了明文规定,其实,就其语气看,茶之饮用,还是关乎人类的身体康健,普遍性第一。对人类自身所能遭遇的种种不适,陆氏极推茶之功用,并云与醍醐甘露相抗衡,茶神乎其神矣。陆羽又说:“至若救渴,饮之以浆,忧忿,饮之以酒,荡昏寐,饮之以茶。”茶是用来荡昏寐的,也就是清心提神,《神农本草经》中有言:“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食忌》中亦说,“苦茶久食羽化。”茶虽味苦,但正是这苦味,使人得以悦志,荡昏寐,以至羽化,飘飘欲仙了。在具、器、煮、饮诸方面,陆氏均有妙论,尊其为茶圣,自是名至实归。《茶经》中,已有道的根苗,饮之人,饮之器,饮之功用,饮之水,俱后世茶道之基,然而最著者,还属其九难说:“阴柔夜焙非造也,嚼味嗅香非别也,膻鼎腥瓯非器也,膏薪疱炭非火也,外熟内生非炙也,碧粉缥尘非末也,操艰搅遽非煮也,夏兴冬废非饮也。”九难实在是集了前人饮道之大成,又加之陆氏自身的体验,成一家之言,为后世茶道所尊崇效法。陆氏之道,拆解开来,实在是一些方法,既为方法,自然是极实用的,虽然其中亦有形而上之成分,但大部尚为形而下者,故能传之久远,若一味尊道,故弄玄虚,应早淹没无闻了。
据说,茶道一词最早由中唐高僧皎然所制,其《饮茶歌崔石使君》云:“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愁看华阜瓮间夜,笑看陶潜篱下时。崔候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在诗注中,皎然写道:“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皎然既为高僧,自精释氏之道,其所云“茶道全尔真”,已有禅的意味,后世之禅茶,亦由此释放发端,皎然为其源头,自是情理中事。但抛了禅意,其诗注中所说的茶的诸般功用,却与陆羽所说一般无二。唐代茶风繁盛,茶道渐起,流风波涌后世,当与茶中大师出世有大干系,而陆羽皎然皆大师之属,陆氏《茶经》与渐起之茶道相参,经亦合道,道亦尊经,一经一道,自然汇合,神州之域,茶事炽矣。
三
茶而有道,以饮中高士论,当是饮茶的大境界。然而,便依目下而论,那道只存在于上流阶层,亦可如是说,文人雅士及达官巨贾中爱附庸风雅者,其间流行的茶道皆可言说,并有其基本的形式;而中下层饮者则无论形式,只依了本能而饮,其区别尚不小。而茶道之初,似应出自文人雅士、高僧名流之胸臆,必与下层饮者无干。想那文人雅士相聚,非酒必茶,饮品的久了,觉着无聊,自然生事,于是便依了那茶的诸般功用,衍生出诸多形而上的形式来,道即出矣。应当说,茶饮由物质层次到精神层次的演化,这大抵为文人雅士们的一大发明,原先只为解渴消疾的茶,忽而兼具了令精神飞升的功用,于是,茶道便一哄而起,流布日广。说起来,这茶道的发明,其作用、意义当与当初发见、利用茶的神农氏们相提并论,从此,氤氲世间的不只是具象,而且抽象出了精神的东西,茶之饮,神乎其神了。道之于中下层饮者,却远无如此效验,千百年来,他们仍沿用了当初的茶俗,这俗当然是约定而成,其质朴无华,亲切自然,最为鄙薄茶道者所喜。说的白了,这俗的可爱之处,是它直接满足了人的本能之需,解渴爽神,怡福永年,这俗,自然与那文人雅士们的繁文缛节的道无干系。但这形式上的无道,内核却恰恰暗合了茶之原道,那芸芸的中下层饮者,因了主观客观诸多条件的限制,上欲求茶道而不得,只能随俗而饮,粗茶老梗,陋瓷大碗,数饮而下,什么乡野风俗,俚语掌故,街谈巷说俱可随口漫道,这便是他们的饮茶之道了。然而,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中下层的饮者,虽无干高深的茶道,内中仍不乏智者,其偶尔迸发的智慧,倘有幸与上流的文人雅士相遇,改造生发,必于茶道有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