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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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美篙记》
天未破晓时,广南坝美的竹伐已结满霜的刺绣。缆绳在青石埠头洇出暗色水痕,像一句未及诉说的絮语。撑竹筏的大叔呵出的白雾悬在半空,被第一篙击碎成银屑,簌簌跌进碧清河面。水波漾开时,那些未及褪尽的星星便在涟漪里碎成磷火,追着竹筏游了好远的水路。
两岸的风景仍在沉睡。竹篙搅动的哗啦声惊醒了片片早醒的叶子,它挣脱枝桠的姿态像极了火塘里火苗的跳跃。霞光的殷红在雾霭中划出弧光,轻触水面时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一圈细密晶莹的水珠。竹筏仰头看着初升的旭日,撑竹筏的大叔在璀璨的阳光下吆喝一声,喊出了坝美的明天和憧憬。
那时,群山隔断了坝美,只有潺潺流水载着筏上的人,悠悠荡出幽暗的山洞,古老的村寨天天与太阳那样依然如故,只有栖息枝头鸟儿的欢快啁啾。人们只知守着一地的风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乐此不彼,悠然飞不出斑斑驳驳的岁月。
当春天脚步踏入坝美的瞬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美的主题,且这里河流蜿蜒出绚丽,山箐中种满了风景,极像陶渊明笔下“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名句,并随着洞内牧笛的一声悠扬,惊醒了洞外的人。
这不是陶渊明名句中蕴含的“世外桃源”!挤满烦躁的人间,像满怀思念的游子拥抱久别故乡一般,极希冀一个没有功利,怡然自乐的乐园,去看看春的娱媚,夏的热烈,秋的金黄,冬的梅红。
就在蓬勃的希冀随着竹筏穿过岩洞的幽暗,黑暗中忽见天光,心里就有了“林尽水源,便得一山”的神秘感觉,再举目远眺,山寨静卧于嶙峋喀斯特群峰环抱之中,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临水枕山而筑。层层叠叠的梯田攀云而上,古拙水车兀自咿呀低吟,恍若一幅遗落人间的桃源画卷,教人目酣神醉。
四时过客行至此地,皆可撷取天地馈赠的画卷:春来灼灼花开妖娆,胭脂云坠入粼粼碧波;夏至稻浪翻涌,鎏金般的谷穗垂首亲吻大地;秋深时驮娘江如碧绦蜿蜒,拥抱着丰饶的原野;待到暮色四合,晚霞将吊脚楼青瓦浸染成绛色纱笼,墟里炊烟便裹着新炊的香味,袅袅攀上缀满星子的夜空。犬吠鸡鸣应和着木门开合,似岁月岩壁上滴落的清响,坠入陶公笔下的桃源梦境。此处时光如经霜的秋柿般绵软悠长,滤尽尘世悲欢,唯有恬静的目光摇碎日月,将“悠然见南山”的况味,酿成永驻心间的琥珀光。
蓑衣上的霜花正顺着竹篾的纹路滴落,如同透明的水晶。此刻,晨光刺破云翳的刹那,驮娘江的清澈小河,突然沸腾。千枝万叶在光影交错间舒展筋骨,赭红、绛紫、鎏金的绸缎从山腰滚落,在氤氲水汽中翻涌成景。
竹篙点过的地方,沉睡的秋色次第绽裂,暗绿苔石上浮出葱绿大山的倒影。有迟飞的鸟掠过树梢,翅尖扫落的树叶打着旋儿,在船头堆成一片舒心的意境,。
正午的日头将叶脉照得通透。撑竹筏的蓑衣上缀满光斑,像披着件缀满铜钱的旧袍。竹筏推开层层叠叠的暖色帷幕,偶尔有顽皮的柳枝垂到筏边,抚摸到撑筏姑娘的鬓角。她向游客说起某年某月某位落第书生,曾在寨中那棵老槐树埋过半卷残诗,话音未落,便有红蝶般的落叶贴在她的脸上,令游客觉得她是一个出水芙蓉的美人。
竹筏穿行洞内钟乳石嶙峋的水道时,水面突然收窄如美人腰封。撑筏人认得石壁上那道泛白的刻痕——十几年前洪水漫过时留下的印记,如今早被地衣苔藓覆成青绿。她放缓了撑篙的节奏,看那些燃烧的叶子纷纷扬扬落向深潭,仿佛时光本身正在空中凝结成赤色的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