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马家辉
斯诺登说美国政府组成的监控系统,雇用了多达四五千人,每天上班下班,年中无休,24小时运动,7/24,让全球人民无所逃于天地间。 咦,那就难免让人好奇:为什么数千人里,只出现一位斯诺登?其他人都愿意服从?都甘心助纣为虐?都不敢有所泄露?都能够晚上睡得着觉?
这是“协作心理学”(psychology
of collaboration)的大好研究题目。
战后法国有人做了大量研究,探索战时法国人的抉择理由,为什么加入维希政府跟纳粹德国合作,做“法奸”?为什么跑到英国,在“自由法国”里坚持抗拒?跑不动却又不愿合作的人,如何用不同的方式妥协保命,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活下来,晚晚睡好或睡不好?各种调查考据,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暧昧。
大体来说,当然是威迫与利诱,但过程手法又比这细致得多,譬如说,
纳粹德军会去“拣蟀”,先开出一张名单,深入讨论:谁的性格比较软弱,容易被威迫或利诱成功;谁的价值观或宗教信仰比较坚定,而且具有影响力,不必花时间在其身上,大可去之而后快;谁的思考比较简单,只要提供一些片面讯息,让他们相信犹太人的万恶以及“德法意共荣圈”之必要,即可取得其忠诚合作……诸如此类,判定之后,针对目标,分头“做工作”,组建治法班子的傀儡政权。
即使对基层的合作者,亦不是只靠打打杀杀的暴力恐吓。他们要上课,要开会,要阅读,要讨论,誓把洗脑工程进行到底,成功与否是一回事,至少对思考方向惯于遵从条条框框的德国人来说,把敌人从身体到灵魂彻底征服,才算英雄。
战后的回忆调查发现,洗脑工程的最大吊诡在于,被洗脑者通常不会全盘相信纳粹德军所灌输的讯息,可是,听得多了,读得久了,他们会在心里产生疑问,认为讯息不会全盘错误,也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细微琐碎的疑问,在其心底开拓了一个comfort
zone,让他们躲在里面,能够面对自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非绝对要不得,或多或少总有“正面”的地方。
正是这点细微的“自我良好”感觉使他们免于崩溃,人终究是人,虽有奴性,虽贪生怕死,却亦要想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做奴才始可持久。助虐为纣的人,总能替自己找到助虐的一点点理由,哪怕就只是这么一点点,非常小的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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