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废名的短篇小说《桃园》,上午看了一篇,有明显的异样感,隐约联想起沈从文、汪曾祺、孙犁的白洋淀派来,感到他们都是一个路数,只是其先行者今天才找到——就我此时所知,废名应该是这一路数的发轫。下午刚才又看了一篇,便越发肯定了先前的感觉,只是鼻祖毕竟要纯正,后辈基本没有超越他的水准。《边城》、《受戒》、《白洋淀》等作品中都能感受到《桃园》那含蓄而悠远的意境与气息,那股如梦如幻的缠绵清幽,那月光下的朦胧诗意,但《桃园》的空灵明显要高于后来者的作品,其蓄意也就要丰富得多。
《桃园》中时有令人驻足凝神之处,比如“王老大这样的人,大概要喝了一肚子酒才不算醉汉。”这是较为典型的废名曲笔。因为是从阿毛的心里说出来的。阿毛要种橘子,可老爹说等橘子长出来他已经进棺材了。乖女阿毛爱她爹,自然不想听到这样不吉利的话,为了圆场,就把这话看成是酒话(因王老大喜欢喝酒);而且,为了进一步扫除晦气,“阿毛的橘子连根拔去了。”这又是一句费劲的话。这是从心里拔去的,不是真拔,因为只是跟她爹提了一句要种橘子,实际还没有种呢;而废名在上下文中并没有交代,突然就从复杂的心理连接中截取一句,让读者好一阵懵懂!而废名自己的说法是:“难懂正是它的一个妙处,读者细心玩索之可乎?玩索而一旦有所得,人生在世必定很有意思。”(废名《莫须有先生传•自序》)这样看来,废名先生是有意为之,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刻意所为,自觉所为。难得,难得!
前两天买这本《苦雨斋》文丛之《废名卷》,是受了同学江南藜果先生的推荐。记得几年前我们谈论小说时他提到了废名,由于我当时不了解,没有及时反应,只一味以为,中国现当代除鲁迅外没有什么好的小说与小说家。如今看了废名,至少我认为,在现当代文学中,还有一位废名先生在刻意和认真地做着文学,更重要的是,他的才华与他的工作是很匹配的,他的作品在当时与伍尔夫、普鲁斯特等意识流是基本同时代对接的,他作品中浓厚的乡土气息不仅没有让我们感觉中国当时与世界主流的隔绝,相反,让我们感到他以惊人的才学将世界文学的精髓同步本土化后孕育出了我们民族自己的文学样式——这就是鲁迅的拿来主义了。这是废名真正了不得的地方。
废名为什么会写出这种文体来呢?我以一个作者的身份来探究窥视他写作时的状态,应该颇有同感和通感。我以为是在写作的当时,脑子里几个意思和具像争相同时涌入,相互联系又各不相同,造成了穿插交叠,叙事不能再按单一逻辑继续,又没时间来具体详尽地交代各具像之间的内在联系,只好先入为主,逮谁是谁了。这样就造成了叙事中的间断和跳跃,于是曲笔、断笔产生了……这是我写作时常出现的状况,但我尽量交代前因后果,尽量让读者能顺读下去,为此评家有时会指出我为读者考虑过多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