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三三

●  刘世洪和黄韬是小学同学。刘世洪是永顺松柏人，黄韬是永顺王村人。到现在，两人结婚39年，十几年前，刘世洪就开始照顾黄韬。黄韬自己不知道吃饭，刘世洪就给她喂，早上从八九点钟开始，一直喂到中午十二点，算是第一餐。下午从三四点喂到六七点，有时候还要喂点水果，平均起来一次要喂近 4个小时，基本上每天喂完几餐饭后，一天就快结束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刘世洪和黄韬已经过了1000多天。

“不吃饭肚子会饿”

打从一进门起，就看见刘世洪在给他妻子喂饭。屋里电视机开着，黄韬坐在桌子前，刘世洪坐在她右边，桌子下面放有一个电烤炉，桌子上再盖一床棉被，用棉被盖住下半身，暖和无比。刘世洪热情地招呼我们在桌子前坐下。虽然来之前，就知道刘世洪爱人患了老年痴呆症，但初见到黄韬，却觉得她精神很好，皮肤也很光坦，不像有病的样子，便忍不住和她微微一笑，说声“你好”。但她却直瞪瞪地望着我，面无表情，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刘世洪见状，抱歉地笑道：“你莫管她，她是这样子的。你跟她讲话，她也不晓得。”然后端起饭碗，一边耐心地给妻子喂饭，一边和我们聊天。

“我爱人四十几岁时就患脑动脉硬化，年年都要住院。到后来，州医院的医生都认得我了。”刘世洪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也一直面对着他妻子，偶尔才会转过头来望望我们。但他妻子并不笑，面色呆滞，手里握着一个麻将的白板不放。刘世洪见我望着黄韬手里的麻将牌，一边试着给妻子喂饭，一边解释道：“她手里总要抓个东西，所以我就把两张麻将牌放到桌子上让她玩。”但黄韬板着一副脸，不张口，刘世洪于是用勺子轻轻摩擦她的嘴，自己再微微张口，给黄韬做个示范：“啊……”然后轻声道：“宝贝，吃饭，不吃饭肚子会饿啊！”刘世洪用勺子碰了几次她的嘴后，黄韬终于张开口，把刘世洪喂的蒸鸡蛋抿一点进去。“宝贝，吃饭”这句话我听过无数次，自己也讲过无数次，带孩子的女人都是这样。但从一个60岁的老男人口里讲出来，而且对的是一个60岁的老女人，这是我亲耳听到的第一次。

“我们两个人洗一次澡要一个多小时”

黄韬穿一件红棉袄，留一头短发，人显得年轻而喜气，不像60岁的人。刘世洪说，人本来就病了，弄得干净一些，精神一些，自己看着舒服，别人看着也舒服。所以他每隔三四天就要帮妻子洗个澡。“她头发容易油，三四天就油了。她不晓得低头，所以每次要洗头发时，就要洗澡”。年前，他刚带她到理发店剪了个头发，还染黑了。“剪头发前，我帮她洗了个澡，要是她邋里邋遢到理发店去，人家看见了也不好。剪完头发后，我又帮她洗了个澡，免得一些短头发留到颈梗里不舒服。”

刘世洪说，每次给妻子洗澡，他都会弄得一身透湿，所以他自己也要洗个澡，“我们两个人洗一次澡，要一个多小时。所以我装了两个热水器，一个是电的，一个是烧气的，万一其中一个不出热水了，还有另外一个可以用”。因为坐不稳，每次洗澡的时候，黄韬都会偏来偏去，而帕子擦到她身上，她又去扯，一旦抓住了就不肯放手。刘世洪一手拿喷头，一只手还要给妻子擦肥皂抹身子，两个人洗完澡，刘世洪就像干了一次重体力活。

“她有时候尿湿了，我也要帮她洗，但那已经很少了”。黄韬患病以后，自己已经不知道喊大小便。晚上睡觉后，隔三四个小时，刘世洪就要喊她一次。开始试过用成人尿片，“但尿不湿不透气，尿也会一直流到背心上，那样人会不舒服”。后来就给她垫棉片。刘世洪把一床棉絮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尿湿后，他就给她换一块。直到现在，黄韬一身随时都干干净净的，也从来没生过褥疮。

“我心里没有遗憾”

黄韬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后，却很少感冒。刘世洪说，如果妻子感冒了，就是他招呼得不好。但他自己却感冒过几次。“特别是夏天，一热就要脱衣服，一脱衣服又容易感冒，所以你要时刻给她加减衣服，不能让她感冒了。”刘世洪说，黄韬很多年前感冒过一次，一打针就动，一动针头就掉了，要她吃药她又不肯。所以她不能生病。

问刘世洪他是否就准备这样一辈子日复一日地给妻子喂饭洗澡，他答道：“那当然啦。人都是有良心的，你不这样照顾她，你还算是人吗？有人跟我讲，要我把她送到福利院，或者请个保姆。但他们有我尽心吗？能理解她吗？她不懂事，要有个理解她的人照顾她。万一她哪天走了，我心里也没有遗憾。”顿了一顿，刘世洪有点凄凉地说：“其实我把我们两个人的棺材都打好了，放在乡里朋友家，哪天我们死了，就要他们把我们埋了。”

11点50的时候，刘世洪将一碗稀饭和一碗蒸鸡蛋基本上喂完，然后将剩下的饭菜扒到自己口里，随后又给黄韬慢慢地喂了几片剁碎的青菜。“她要吃点青菜，每天也要喂点水果，不然的话就解不出手来。”

刘世洪看起来是个很讲究很细心的人，临走前他的一个细微动作却让我无限感慨。全部的东西喂完，刘世洪说：“我等下还要用棉签帮她洗口。以前有一次我觉得她口里有臭味，后来才发现她没有把所有的饭菜都咽进去，有些还留在口里。”随后，他抹干净手指，把手指伸进妻子的口里，从牙龈上轻轻抹过去，再把手指从她口里拿出来，说道：“不信，你看！”我低头望去，他的手指上果然就有一些他妻子口里的残饭剩菜。那一刻，我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句成语叫做“相濡以沫”，是说水干了，两条鱼互相吐沫湿润以保住生命。刘世洪和黄韬给了我这样的深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