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
以天为单位，中国的小学生们，这个微弱又庞大的群体，在做什么？
5月20日。长沙。我们在这座城市靠南面的一所小学度过了一天。
那些孩子们，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哀与乐，你们想不到的。
文*《金鹰报》记者 阳光   

6:00-6:30起床 洗簌
真想再睡一会儿呀！妈妈说，朝九晚五是标准的上班时间，可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早？这一点，我恐怕永远也想不通。

6:30-7:00背书 早餐
牛奶太烫没有喝，课文只背完一半，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遗憾，哎。

7:00-7:30坐爸爸的车去学校
路上碰到了很多小盆（朋）友，我看见我们班班长坐着她爸爸的凯迪拉克来上学了，好拉风啊！

7:30-8:10早读  
童鞋们读书的声音好刺耳啊！我不懂，学校的课程表上明明写着：这是阳光体育活动时间……

8:20-9:00数学   
因部分同学参加学校排练，数学课被挑战百宝盒的背书活动代替。在这个活动中，我加了1分。

9:10-9:50数学  
数学老师瞪着眼睛的样子好恐怖，很多题我都木有听懂。

10:00-10:15课间操
因为学校在排节目迎接领导检查，所以我们放风的时间被取消了……

10:20-11:05语文 附眼保健操
这节课的中心句是：人生之路是变幻莫测的，有时像暴风骤雨，有时又是和风细雨。我整摸（怎么）觉得我天天都是暴风骤雨啊！

11:15-11:55科学 
科学老师的座右铭是：你给我闭嘴。所以这节课我一句话也没说，虽然我很想对科学老师说：老师，你这样子一点也不淑女哦！

12:00-14:00午餐 午睡
我一般1点半就到了，在教室和同学们开心地扯谈。

14:10-14:55英语 附眼保健操
Oh my God！一句也听不懂！

15:05-15:45辩论赛  
这次辩论赛的主题是科技进步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你说呢？

16:00-16:40课外活动  
实际上就是写家庭作业，有的同学还得去参加各种课外补习班。一般这个时候我的头已经很晕了。

17:00-17:30回家 
回家的心情很复杂，一半是终于解放了，一半又得开始新的战争啊。

17:30-21:00吃饭 写作业 看书
中间还偷偷看了会儿电视，上了会儿网，幸亏妈妈没发现。

21:30睡觉
妈妈来敲门了，我得关灯睡觉了。这一天真累呀！

陈XX（左）和他的同学每天要在这间教室里度过将近10个小时的时光。10个小时中，他最灿烂的笑容停留在那短暂的课间十分钟里

8:10-8:20（课间休息）
你怎么会问这么脑残的问题？
见到陈xx，是在早晨8点10分。长沙的阳光择地而洒。
我们没来得及赶上他们的早读。对于我们这群时间相对自由的上班族而言，安排在上午9点前的采访已是很少有的，更何况他们一天的学习在7点半前就已经开始。
陈xx见到我时，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微微抬了一下头：“老师，你是来采访的吗？我叫陈JJ。”陈JJ是陈xx的网名，他说这是自己随便动一下鼠标后的杰作。
他话音刚落，我便发现讲台前的大黑板上赫然写着：这一学期为班级扣分的同学有：xx、xx……在记录的12个名字中，我找到了陈JJ的名字。
我问陈J：“这个要在黑板上留多久？”他很淡定：“留到我们毕业吧！”“不难过吗？”我又问。他耸了耸肩膀：“汗，这有什么呀？“你怎么会问这么脑残的问题？”
后来，陈JJ告诉我，之所以为班上扣了两次分，一次是因为忘记戴红领巾了，还有一次是爸爸的手表坏了，害他迟到了20分钟。
说这些时，陈JJ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哥以前还是副班长呢！后来‘咔嚓’，被撤了！”他掏出一本《名侦探柯南》：“哪，就是因为上课时看这个。”
“不过我看得很淡，当班干部也不好，容易受质疑。”陈JJ说完，旁边一个小男生立马将头凑了过来：“对！树大招风，还有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微微有些震惊。

8:20-9:50（挑战百宝盒+数学课）
为什么从上往下看，圆锥是个球形？
我一直以为陈JJ属于成绩欠佳的那一类学生，但是接下来的挑战百宝盒活动和数学课都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先是他一口气背了三首诗，紧接着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完了一套数学习题。“你成绩很好？”我有些惊讶。“班上前几名吧！”他没有抬头。“那老师很喜欢你啦？”见我这样问，他停下手中的笔，冲我摇摇头：“但是，我也经常犯错啊！”然后，指了指右前方的一个小女孩：“我们班班长，老师最喜欢她。”
数学老师开始题目讲解了，陈JJ听得很认真，看得出来，他有些吃力。
“为什么从上面往下面看，圆锥就变成了球呢？我觉得老师错了，应该是从下面往上面看才对！”陈JJ一脸茫然。
老师给出的解释是：“我们用手电筒往下照圆锥，阴影部分就是一个球形。”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也没太听明白，我只好对陈JJ说：“回家你用手电筒照照看吧！”
陈JJ显得有些郁闷，他将写有这道题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摊开双手：“没办法，老师说作业本不能涂改。”
十分钟后，下课铃声响了。刚还绷着脸的陈JJ马上飞出教室，跟同学们玩起了拍手游戏，整张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这是我在这一天中见到的他的最灿烂的笑容。

9:50-10:20（课间操）
好多同学鸭梨好大的，鸭梨你懂么？
 
由于当天的课间操因故取消了，我跟陈JJ便有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聊天时间。
我要他跟我说说家里人的情况，他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样跟你说吧！我以前在湖北念书，因为那个学校教学质量不好，去年爸爸妈妈就带我来长沙了。他们买了一套房，花了30多万，装修花了10多万，现在家里没什么钱了。”
我很惊讶陈JJ提到了“钱”这个字眼。他又接着说：“不过，我还是会回湖北参加考试，湖北有黄冈中学，很厉害的……”
要是考不上呢？“我不担心这个，附近已经有所初中录取了我，还答应给我减掉5000块钱的学费。”陈JJ有几分得意，“不过好多同学鸭梨（压力）好大的，鸭梨你懂么？”我点点头。“如果考不上，他们就要走后门了。”
走后门？见我有些惊讶，陈JJ耐心地解释起来：“走后门就是找关系啦，班上有个同学成绩不好，他爸爸就买了好多东西给老师……”
就在陈JJ讲得头头是道时，我的目光刚好停留在身后的那块黑板报上。有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当我们还买不起幸福的时候，我们绝不应走得离橱窗太近……
这是写给小学六年级的孩子看的么？

10:20-11:05（语文课）
被画上波浪线的句子
这堂课讲的是《忘不了的微笑》。
陈JJ翻开课本，迅速将课文里的中心句画上了波浪线，并在相应的句子上作了“首尾呼应”的标注。整套动作相当熟练。我看到他画的那句中心句是：啊，快乐的笑声，团结的笑声，充满理想的笑声……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写的作文，结尾总是：啊，祖国！我爱我的祖国……
陈JJ还在很认真地概括段落大意，我顺手翻开了他的作文练习本。20多篇作文中，只有两篇得到了老师的批改。一篇作文的评语是：不合格，篇幅不够。另一篇作文则被老师画了波浪线，被画波浪线的句子是：忘不了，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又是一句标准的中心句！
倒是那句歪歪扭扭斜躺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句子真正打动了我。陈JJ是这样写的：我们的一生说长也短，今天我们是孩子，也许明天，我们就变成老人了。生和死，竟是相距这么短。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句子没有被画上波浪线？后来，陈JJ告诉我，班上有位“莎士比亚控”，动不动就用莎士比亚的名言，所以他的作文被画的波浪线最多。

11:15-11:55（科学课）
这只是我们的想法而已
科学课全是一套一套的理论，好枯燥啊。第四节课的铃声一响，陈JJ就满脸不乐意地对着我说：“要不我们看课外书吧！”在书包里翻了半晌，他递给我一本《基督山伯爵》。
说实话，那一刻我有些小羞愧，因为这本小学六年级孩子正在阅读的书，我此前并没有读过。
陈JJ没有理会我，他捧起了自己最爱看的《名侦探柯南》。但是，大约十分钟后，我发现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了。他耷拉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了。”我很想劝他在桌上趴一会儿，但我知道不可以。学校的规章制度正威严地贴在对面的墙上。
就在陈JJ困得摇头晃脑时，科学老师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课桌前：“曾经有一段时间，美国和苏联放慢了对太空的研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陈JJ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噌地站了起来，用响亮的声音回答：“因为研究太空要花很多的钱，一百年后，美国的经济会因此落后。”
陈JJ的回答令我大为惊讶。我很佩服他能以这样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但是，科学老师接下来的点评，让我和他都很沮丧。老师严厉地说：“这只是你的想法！正确答案在书上！”
好吧！这只是我们的想法而已！

14:10-14:50（英语课）
没脸没品天下无敌
下午的第一堂课，我和陈JJ都有很深的挫败感。
很显然，陈JJ这个班里成绩不错的孩子，对英语很不感冒。在做英语听力练习题时，他几乎选择了放弃。我自认为英语还行，应付小学生的英语应该绰绰有余，于是，有一道题目，我悄悄告诉了陈JJ答案，结果却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我觉得很丢脸。陈JJ反过来安慰我说：“没脸没品天下无敌，坚强点啦！”
等到英语课下课的时候，我很没脸地比陈JJ先趴倒在了桌上。后来，据陈JJ说，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我睡得很香，他还听到了我的鼾声。

15:05-15:45（辩论赛）
人之初果然性本恶
因为要搞辩论赛，同学们显得很兴奋。上课铃声响了很久，教室里依然没有安静下来。可爱的女班长在黑板上写下：谁再不安静，我就让他跟扫把约会到期末。
我看见陈JJ正抿着嘴在笑。
辩论赛的主题是：科技进步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男生是正方，女生是反方。我问陈JJ的观点，他说：额，这个可不好说。
记得最深刻的是，有女生举例说，如果不是科技进步发明了原子弹，人类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战争。一男孩立马反驳：战争跟科技没有关系，这是人类贪心造成的。古时候科技不发达，但也打仗啊！
我觉得男孩反驳得很有理，陈JJ也表示赞同。他说：“人之初果然性本恶啊！”怕我不懂，他又补充道：“你看过复旦大学和台湾大学的辩论赛没？复旦大学赢了，他们的观点就是人之初性本恶。”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其实，这场辩论赛我真的没有看过。

12:00-14:00（午休）
人在囧途身不由己啊

吃完午饭，很多同学早早地回到了教室，他们开始围着我聊起天来。我发现，他们很八卦，真的。

你觉得你们现在很成熟吗？
A同学：成熟啊，我们班有个女同学10岁就来例假了，昨天还因为肚子疼被她妈妈接了回去。
B同学：这算什么！我表妹6岁就来白带了。
C同学：那我以前在湖北的时候，四年级就上过性教育课！
那你们也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咯？
A同学 ：这个我们聊多了。
B同学：谈恋爱就是结婚那天晚上要干的一件事吧。这个少儿不宜，嘿嘿。
C同学：就是搞暧昧吧！晚上发短信说：宝贝，你睡了吗？
你们现在最想要什么东西？
A同学：古董，可以卖好多好多钱。 
B同学：一辆劳斯莱斯。
C同学：可以选择当黑客么？

你们觉得中国强大吗？
A同学：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B同学：跟美国有距离，要是强大就不要我们读书了。（什么逻辑？）
C同学：不强大，我们的东西没有国外的好，大学也没有国外的好。
你们知道本·拉丹、凤姐吗？
A同学：本·拉丹就是那个恐怖分子啦，美国已经N次宣布他死亡了。
B同学：凤姐跟芙蓉姐姐一样，我觉得她好坚强的。
C同学：好像听说本·拉丹是个富二代呢！
你们现在都说些什么流行语？
A同学：你们要不要face？（老师口头禅）
B同学：上个星期我被5年级的泼了一盆水，伤不起，我也惹不起啊。
C同学：神马都是浮云！
你们最近上网看了些什么新闻？
A同学：告诉你，苏醒和孙骁骁在谈恋爱哦。
B同学：杨幂是不是真的和冯绍峰在一起啊？
C同学：好多明星绯闻啊，那个江映蓉是不是也整容了？
你觉得你们是好孩子么？
A同学：我们表面纯洁，内心也有些复杂。
B同学：我觉得我们很疯狂哦！
C同学：不是。因为我希望有一天当老师的老师，布置超多作业……哈哈！
你们觉得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A同学：泰戈尔有句名言是：可能问不可能：你住在什么地方？不可能回答说：在那无能为力的梦境里！我想，这就是人生吧。
B同学：人在囧途，身不由己。
C同学：未来永远是个未知数，现在活得精彩最重要。

当晚，我回家打开电脑，加了这群孩子的QQ号。他们的个性签名是这样写的：回忆，一切已成定局；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一半是成人，一半是儿童等等。最喜欢那句：
绚烂的夏花，有它的执着，向日葵般的执着。
我发短信问他们为什么懂这么多，他们说，看电视、读书、上网啦，再跟大人们学一学，自然就懂了！

16:00-16:40（课外活动/数学大王竞赛）
有些奥数题高中才会学

黑板上赫然写着当天的家庭作业：默写第2课3、4、5段，第3课12、13、14、15、16段；将第2、3课的课后题做在黑皮本上；练笔：忘不了的XX 、记一次辩论赛；数学习题一套。
“哎，老师太呵护我们了，都快把我们浇死了。”陈JJ撅着嘴，他说这些作业在学校根本做不完，回家还得加班。如果没完成，老师就会实施铁血政策，“就是打你，你也必须面带微笑”。这时，数学老师走了进来，通知参加“数学大王”竞赛的同学去考试。陈JJ嘴里嘟囔着，发的三本书都没有看完。他告诉我，他每周五、周六都要补课，费用是20天900元。同时，他还参加了一个小升初补习班，有些奥数题，他的爸爸妈妈说高中时才会学。
我在学校拿了一套“数学大王”竞赛的卷子，仔细看了看，很多题不会做。为什么任取8个自然数，必有两个数的差是7的倍数？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想明白。

17:30-21:30在家（继续战斗）
没完没了的“政治课”

陈JJ是下午5点10分回到教室的，他准备回家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疲倦。他说，今天的竞赛考得不是很好。问他回家怎么过，他说接着写作业。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凑过来说，她三年级以后就再也没碰过电视。
回家不和父母聊聊天么？“不想和他们交流，他们只会给我上没完没了的‘政治课’，说现在要上中学了，竞争压力很大，你以为你还小啊……”陈JJ漫不经心地说着。
旁边的小女孩又开始插话 ：“我的妈妈看电视时，翘起个二郎腿，面无表情地按遥控器，看上去好恐怖的。还有，她不会笑，每次看《快乐大本营》，就说谢娜像个疯子一样，让我很扫兴。”
说完，小女孩和陈JJ一起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明天，他们又将重复今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