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30 年代, 凯恩斯提出了以有效需求为核心的国民收入决定理论, 创立了现代宏观经济学。凯恩斯经济学否定和批判了以均衡价格分析为中心的新古典经济学, 实现了一场西方经济学发展史上的“凯恩斯革命”, 成为西方经济学的“显学”。但是, 凯恩斯经济学也存在着明显的缺憾和不足。凯恩斯经济学的一个致命软肋就是缺乏微观基础, 忽视供给分析。而诸如经济周期性波动、失业、通货膨胀等宏观经济问题, 如果不能从微观的层面加以分析就很难得到深刻合理的解释。新古典综合派和凯恩斯主义非均衡学派认识到凯恩斯经济学的这一缺陷。他们几十年来的一项工作就是试图构建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 但除凯恩斯非均衡学派取得一些进展外, 他们的努力总的说并不成功。上世纪70 年代, 理性预期学派的领袖卢卡斯对凯恩斯经济学进行了更为猛烈的抨击。卢卡斯指出, 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缺乏对经济主体进行理性预期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微观分析, 这就违背了自亚当•斯密以来西方经济学公认的理性经济人假设。
　　在凯恩斯主义的宏观经济模型中找不到经济人假设, 找不到政策变动对理性预期影响的分析。这些模型实际上暗含着两个错误的前提: 一是经济主体不以追求利益最大化为目标; 二是同一经济主体在不同的函数和模型中会具有不同的甚至矛盾的行为。这就是著名的“卢卡斯批评”。 “卢卡斯批评”企图从根本上颠覆传统凯恩斯主义经济学, 是对凯恩斯经济学的严重挑战。正是在应对卢卡斯及其追随者的理论挑战中, 产生了一个新西方经济学流派———新凯恩斯主义学派。针对卢卡斯等人对传统凯恩斯主义的批评, 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为凯恩斯宏观经济学构建微观基础。他们提出了价格粘性理论, 工资粘性理论, 信贷配给与利率粘性理论, 深入地分析了微观经济主体在产品市场、劳动市场、资本市场的理性选择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活动如何导致非市场出清和宏观经济失衡, 深刻揭示了微观经济主体行为同失业、总供求失衡、经济周期性波动等宏观经济现象的内在联系, 为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构建了一个坚实的微观基础, 也出色地回答了理性预期学派的挑战。本文对新凯恩斯主义的有关理论作简要的分析论述。

　　一、价格粘性理论
　　这是新凯恩斯主义最重要的一种理论, 是他们的理论创新。新凯恩斯主义者认为, 价格既不是凯恩斯所说的刚性, 也不是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家所说的弹性, 价格是粘性的, 也就是说价格是缓慢地调整变动的。导致价格粘性的原因很多, 主要有: 
　　1.风险与不完全信息。在不完全竞争的市场上, 价格由厂商制订和调整。由于厂商的信息有限, 这使它调整价格面临风险。一个厂商降价能否扩大销售量取决于作为竞争对手的其他厂商和顾客如何作出反应, 而厂商在降价时不可能掌握这方面的信息, 每个厂商都想在观察到其他厂商和顾客的反应后再调整价格, 但没有一个厂商能坚持到有足够的信息后最后调整价格。这样, 厂商调整价格的时间就有先有后, 形成一个交错调整价格的时间系列, 从而使价格总水平的变动缓慢而凝滞。
　　2.寡头市场结构的特点。寡头厂商所面对的是一条向右下方倾斜的、折弯的需求曲线, 厂商把价格定在折弯点上是最有利的。如果它将价格提高到折弯点以上, 其他厂商将不会跟着提价, 其产品将因价格过高而减少销售; 如果它将价格降到折弯点以下, 其他厂商将同样降价, 结果他从降价中也将得不到好处。这就会促使寡头厂商之间产生一种协调共谋的行为, 产品按合作价格定价, 大家共同遵守, 不轻易变动。 
　　3.成本加成定价论。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 大垄断企业通常都是在估算成本的基础上加上一个固定百分比的利润来确定价格的。这种成本加成的定价方法一般对成本变动的反应较大, 对需求变动的反应较小。在加成比例确定的情况下, 价格随边际成本的变动而变动。由于工资成本一般由长期劳动合同决定, 原材料等其他成本则由厂商之间的价格协议来决定, 因而总成本也就相对稳定, 相应地厂商的边际成本也就变动不大, 加上加成比例不变, 所以产品价格变动很小, 形成低产出水平与高价格的结合, 也就是实际价格粘性。 4.菜单成本论。这是最重要的一种粘性价格理论。所谓菜单成本是指厂商为调整价格所支付的成本, 一般包括实际成本和机会成本。前者是指研究和确定新的价格, 重新编印价目单, 向顾客传达价格变化的信息所支出的费用和时间; 后者是指因资源和时间投入变动价格而放弃的其他最佳选择的收益。由于改变产品价格类似餐馆变更菜单价目表, 故称为菜单成本。厂商只有在调整价格所带来的收益大于菜单成本时, 才会调价, 否则价格将保持不变。也就是说, 由于菜单成本的存在阻滞了厂商对价格的调整。菜单成本可能很大, 也可能很小, 即便是小菜单成本也会引起价格粘性。以上形成价格粘性的四种原因说明, 正是由于作为微观经济主体的厂商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选择, 使价格不易变动, 当需求发生变动时厂商一般不是通过调整价格来出清市场, 而是通过改变产出来适应总需求的变动, 这就必然导致经济的剧烈波动和失业增加。这样, 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从供给的角度, 通过微观经济层面的分析解释了经济周期性波动和失业存在的原因。

　　二、工资粘性理论
　　工资是劳动这种要素的价格, 所以工资粘性也可以说是一种广义的价格粘性理论, 但它要分析的是劳动市场失灵的原因。导致工资粘性的原因有以下几种: 
　　1.交错的工资调整论。在现代经济中工资一般是由劳资双方谈判签订合同固定下来的, 许多合同一定三年不变。同时, 经济中的工资合同的签订在时间上是错开的, 所以调整工资的决策一般是交错地进行。一些合同到期的企业的工资, 因受到其他未到期企业工资不变的影响, 新签订合同时便不易变动。加之在调整工资的谈判中劳资双方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因而双方也未必愿意频繁变动工资, 这就使得总工资水平能保持较高的稳定性, 并不会因失业的影响而降低。 
　　2. 隐含合同论。所谓隐含合同是指风险中性的厂商和厌恶风险的工人就稳定工资水平达成某种非正式的协议或默契, 使实际工资不随经济的周期性波动而波动。在这种情况下, 工人虽然不能在经济繁荣时期得到很高的工资, 但也不会在经济萧条时期使工资降得太低, 工资总水平比较稳定。这实际上是将工人所面临的工资风险转移到厂商的利润中去, 因此就形成了工资粘性。 
　　3. 局内人———局外人理论。所谓局内人是指那些已在一个特定厂商工作、训练有素的工人, 或虽暂时被解雇但较易于重新就业的熟练工人。而所谓局外人是指那些长期失业或被短期雇用但尚未掌握专门技术也不受工会组织保护的工人。该理论强调的是劳动转换成本, 尤其是培训成本占有重要地位。局外人要成为局内人必须按照该厂商的运行方式经过特殊培训, 这使局内人受到劳动转换成本的保护, 转换成本的存在使厂商在雇用局外人时要付出较为昂贵的成本。因此尽管局外人愿意接受较低的工资, 但只要压低工资所节省的费用小于劳动转换成本时, 厂商就宁愿继续雇用要求高工资的局内人而不会雇用愿意接受低工资的局外人。因此, 与局外人相比, 局内人在就业上具有优先权, 在劳动市场上具有较强的讨价还价的力量。
　　局内人所拥有的市场力量迫使厂商只有在所有局内人被雇用后, 才会去雇用局外人。非但如此, 进一步的考察还表明厂商甚至不能给局外人支付较低的工资。首先, 对局外人的培训是由局内人来进行的, 当局内人认识到, 低工资的局外人经过培训以后将成为自己的替代者或成为厂商将来压低工资的一种力量时, 他们将拒绝合作。这样厂商不得不给两部分人都支付大体相同的工资, 使两部分工人不再形成竞争关系。其次, 厂商也明白, 局外人一旦变成训练有素的局内人, 将不会再满足于较低的工资, 而会要求平等, 得到和局内人大体一样的工资, 否则就会流向能提供高工资的其他厂商。所有这一切的结果使工资居高不下。 4.效率工资论。效率工资是一种大大高于劳动市场出清时的工资水平的高工资。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认为高工资是对工人高效率工作的奖励, 同时高工资将进一步激励高效率, 并使劳动成本最小。如果降低工资必然降低生产率, 导致单位产品成本上升。这样, 高效率和高工资之间将形成互动的良性循环。高工资导致高效率的原因有以下几方面: 高工资可以改善工人的营养, 增进健康; 提高工人受教育的程度, 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 可以减少工人怠工、偷懒行为, 提高工人的自觉性和积极性; 高工资提高了转换工作和失业的机会成本, 使工人更珍惜现有的工作机会, 更安心更努力地工作; 高工资有一种逆向选择效应, 吸引敢于要求高工资的优秀的熟练工人, 淘汰要求低工资的非熟练工人; 高工资可以削弱工人联合的动机, 进而削弱工会的谈判力量。效率工资是导致工资粘性的重要原因。以上说明粘性工资正是厂商和工人理性选择的结果。由于工资粘性, 当劳动供给大于需求时, 社会也不可能用降低工资的办法来使劳动市场出清, 劳动市场供求失衡, 导致宏观经济中非自愿失业的大量存在。粘性工资理论是又一个从微观供给分析出发, 解释失业这一宏观经济问题的理论。
　　三、信贷配给与利率粘性
　　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指出, 在不完全信息和高风险的信贷市场上, 单纯依靠利率调节来实现信贷市场均衡反而可能是低效率和高风险的。原因在于银行对于借款者群体的还款能力和履行承诺的诚信程度缺乏足够的信息。高利率对于借款者群体和借款动机有逆向选择效应, 过高的利率会使那些具有良好资质和还款能力的最佳借款者放弃借款, 而那些愿意接受高利率而继续借款的厂商和个人, 往往是不具备还款能力的借款者, 他们为了补偿高利率的损失, 往往会从事风险更大的投资以获取较高的收益, 结果往往不能履行还款承诺, 甚至破产。这样, 高利率反而使信贷市场降低了效率, 增大了风险。银行认为降低风险, 提高还款概率更能实现利润最大化。因此, 在面临超额信贷需求时一般不是选择提高利率而是实行信贷配给, 即把有限的贷款按较低利率贷给那些只愿接受较低利率、但有良好还款能力和信誉的借款者。
　　这样一来, 当信贷资金需求大于供给时利率并不上升, 信贷配给机制的作用使利率具有粘性。利率机制和信贷配给机制的共同作用使信贷市场失灵, 那些从事高风险投资的厂商由于银行“惜贷”而难以获得贷款。但是, 如果一个社会总是不能保证高风险的科技创新活动有足够的资金投入, 将不利于经济的发展。所以, 新凯恩斯主义学派认为, 政府干预信贷市场, 实行贷款担保等是必要的。

　　四、个体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
｜　新凯恩主义经济学家在许多地方运用不完全信息理论、博弈论等理论和方法反复论证了在复杂的现代市场经济中, 个体理性和集体理性往往存在矛盾和冲突, 个人的理性选择导致集体非理性的情况是大量存在的。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指出, 由于不完全信息和现代市场经济的复杂结构, 使得单个经济人根本不可能去协调彼此的行为。他们认为, 在由众多经济人构成的现代市场体系中, 每个经济人的信息都是不完全的, 使得各种商品之间的交易变得十分复杂, 交易过程的不确定性愈益突出, 发现潜在交易机会的搜索困难大大增加, 单个经济人虽然从个人的角度进行着理性的选择, 但没有能力来协调他们之间可能相互冲突、彼此抵消的行为, 而市场中也不存在一个协调经济人行为、使经济达到最优的理性预期均衡的机制。在这种情况下, 微观主体的理性选择就是洁身自好, 守住自己的利益。例如, 虽然从宏观经济的角度看, 在经济萧条时期扩大消费和投资支出有利于增加总需求, 刺激经济复苏, 但消费者从个人理性出发却希望价格进一步下降再购买(即买涨不买跌) ; 投资者则不仅要考虑利率, 还要考虑预期的收益, 当市场前景不好时即使利率很低也并不会投资。又如, 对于某个经济人来说, 当他已处于一个有较大效用的理性预期均衡状态时, 很难指望他会为提高宏观经济效率偏离当前的均衡位置运动到自己只有较小效用的均衡态去。还有, 当经济处于无效率、低产出水平时, 虽然理性经济人希望经济从低产出均衡运动到高产出均衡运动, 但由于单个的经济人无力协调和影响由众多经济人的选择所决定的总产出和总价格, 在数量约束下, 个人单独增加生产的结果反而是利润下降。因此, 没有一个厂商会单独扩大生产, 经济无法走出低迷。这些都说明每个经济人按理性预期行事的结果很可能得到的是集体的非理性, 市场不能出清, 总供求更加失衡。
　　五、外部性问题以及对科斯定理的质疑
　　科斯定理认为, 在产权明晰的前提下, 无论交易费用是否为零, 外部性问题都可以通过经济当事人双方的自愿协商得到有效的解决。科斯虽然并未排除在交易费用为正的情况下, 政府干预外部性问题的必要性(前提是政府干预的成本小于私人协商的成本) , 但他的主要倾向是主张在适当的产权安排下, 外部性问题应通过私人协商解决而无需政府的介入, 这代表了一种彻底的经济自由主义思想。对此, 新凯恩斯主义予以质疑和否定。他们认为外部性正是导致市场失灵的重要原因。新凯恩斯主义者指出, 即使有明晰的产权, 由于存在昂贵的交易费用和“搭便车”现象, 外部性问题也不可能通过经济当事人的自愿协商而妥善。 我们以消除空气污染为例, 假定工厂周边的住户被赋予清洁空气的产权, 工厂在进行购买治理烟尘污染设备的成本和住户对受污染空气索要的赔偿金额的比较以后, 如果前者大于后者, 工厂将愿意对住户进行赔偿。但工厂不可能准确知道每户居民要求赔偿的数额, 居民住户会坚持要更多的赔偿金, 因为他知道没有他的同意, 工厂就得被迫购买更昂贵的治污设备。在这种情况下, 不仅讨价还价的成本高昂, 甚至会使谈判破裂。如果工厂被赋予污染空气的产权, 则周边居民就得付费给工厂治理污染。将清洁空气视为公共物品, 则一些居民企图不付费而享受清洁空气就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这就会产生公共物品消费中的 “搭便车”现象。“搭便车者”的存在使私人协商解决成为不可能。
　　这说明, 正是个人追求利益最大的理性行为使外部性问题不能单靠明晰产权来解决, 还要有政府的广泛参与。新凯恩斯主义的上述理论令人信服地说明传统凯恩斯主义所提出的非自愿失业、总供求失衡、非市场出清和经济周期性波动等宏观经济现象完全可以在不违背理性经济人的传统假设下, 用微观经济主体的自利行为合理地得到解释, 凯恩斯关于国家必须调节经济的思想并没有过时。新凯恩斯主义 “在更加重视微观基础的角度上超出凯恩斯原来的水平 , 从而对传统凯恩斯经济学作出了重要的完善和发展。同时, 正如著名的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曼昆所说的: 通过构建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的工作, “卢卡斯及其追随者提出的理论挑战已经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