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信了，她说，春天我们动过心，夏天我们动过气，秋天我们动过情，到了冬天，让我们静一静吧。东北下雪了，我们看雪去。

    她常常形容自己是灰色天空中到处乱飞的麻雀，在人们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时，她宁愿做一只麻雀，低调而沉静地活着。

    到今天为止，她是惟一一个坚持给我写信的女子，不发短信，不用E－mail，不上MSN，不开博客，总之，她坚持自己的古典。

    她长得不好看，人矮而胖，加上脸上的雀斑，就更不好看了。曾经有人背后指点她的容貌，曾经她背过脸哭泣。但现在，她一脸的喜悦，她说，我自己喜欢自己，我为了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着。

    信纸是发了黄的，上面有红色的条格，春天的时候她抄了宋词给我，问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好不好？

    我便知她恋爱了。一个女子恋爱了，从字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字跳着舞，充满了灵动之美，我回信给她：如果想爱，就投入地爱一次吧，红豆虽然生南国，但春来也会发几枝，呵呵。

那些天，她是一只快乐的小麻雀，每隔几天就有信来，一字字诉说着她的心情。她的恋爱，是一朵朵的花，开在那些古典的纸上。

忽然有一天，她说，他带她去应酬，有他的朋友说她难看，他自尊心受伤害，回来后，他低头对她说，你知道，这世界上只有爱情是不够的。

    信纸上，已经有湿了的痕迹，我回信，只写了五个字：麻雀不要哭。

    是的，不要哭。如果他这么在乎你的容貌，那么，他一定不是真的爱你，不真的爱你，舍了又有什么不可以？何以还要落泪。

    她后来回信，只有四个字：麻雀不哭。

    她仍然弹古筝，仍然开着自己的小店，仍然独自去旅行，回来时还不忘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

    我们见面不多，她偶尔回老家来，依然布衣素裙，依然素面朝天，她还是不好看，还是如麻雀一样普通，可她身上有一种素色的光芒，我知道，她是蚌，里面，藏着美丽的珍珠。

    喜欢喝醉的她，男人似的，很豪气，喝多了唱黄梅调，唱二人转，无限地曼妙，我想，什么样的男人可以配得上她？

    最喜欢她弹古筝的样子，无限地美，无限地动人，眼神中，俱是淡定与从容。我喜欢她弹《高山流水》，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她的知音，因为她总是极少评价人，而我总想要个因要个果。

    最冷的冬天，终于去找了她。

    天寒地冻，与她围炉而坐，我们喝的是1975年的普洱茶，外面飘着大雪，她送我一幅她的字，我展开一看，是我曾经写给她的——麻雀不要哭。

    还问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温暖，是一朵隐秘之花，私密而情调。

芸芸众生，我们都是麻雀，有几个人可以做凤凰呢？

    我们有我们的小恶俗小烦恼小势利，我们也有我们的小喜欢小爱好小情调，我们是那一只最凡俗的麻雀，飞着，闹着，生活着。

    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麻雀，麻雀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