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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导演岩井俊二的电影中,有一部叫《四月物语》,好似一首优美的俳句或者和歌,古典雅致地在青雨红伞之间,飘散出了晚唐短词的意境。
温柔而茫然的青春岁月呵,把眷慕的心情写成一首诗,镌刻在凝视的眼眸中。简单纯粹,更像一个小小记号,鲜明得不假思索。
一个真实的创作者,在自己的作品里,投影的不仅仅是自我,也许还有他企望中的世界。即使只是幻觉。
一位始终绽放着自信微笑、透露坚定神情的女子;一位始终固执的蓄着不变直发的女子,那种樱花般淡淡清香,繁盛留恋,又可以寂静而坦然地走向离别的感情,应该是他所喜欢的吧。所以他写,所以他拍。
在一个充满了死亡,离弃,怀疑及不信的成人世界里,曾经固执相信,有纯洁的感情存在。那种古典感的爱,在静默中没有任何声响和要求地存在。暗中点燃的小小火焰,只用来温暖自己的灵魂,照亮对方的眼睛。也许会有盲目,犹豫,创伤,但一定不会有任何功利,亦无私心,仿佛只是为了信仰而存在。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把爱当做一个信仰来追问和找寻。也许它更容易被粗糙地沦落为种种工具,标准,衡量,评判和误解。它需要的耐心和容量太大。以至很多人没有信心。所以真实的感情最终是和一切盛大无关的事。和幽深艰涩的宗教哲学无关。和坚不可摧的道德伦理无关。和瞬息万变的世间万物无关。也许仅仅就是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一次泪流满面的问候:你好吗?我很好。寂寞地眷恋和想念着一个人,就像留恋我们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和苍凉。如果说有盛大,那也仅仅只是属于时间的细微记忆和线索。
《四月物语》中的榆野卯月,便是在羞怯中藏起自己的情感,用一派的云淡风轻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炽热渴望。全片的颜色浅淡,如女主角波澜不起的情感,所有的画面、音乐与她的内心,都有着一种素淡的唯美,轻柔、温和。
人们对于日本文化的双面性有着这样的评价:菊与刀。可以柔美绚烂,亦可以壮烈刚毅,刚柔并济。日本人相信,坚忍与不懈的努力可以创造奇迹。也是这种精神,实现了日本战后的经济腾飞的神话。而在片中,则是坚定的爱所创造的奇迹,这份爱情,也许盲目也许根本经不得仔细推敲,只是少女情怀无处寄放的一个对象,但是,它却真的成为了一个座标一般的信仰,一个如此单纯而执着的信仰。榆野的眼神与嘴角,仔细看,除却柔顺之外,在很多不经意间,勾画出了不折不挠的曲线。
四月的时候,真正是春天将来而未来的时候,一切都凉凉的,绿绿的,许多东西在生长着蔓延着,却不知为了什么为了谁而长着,美丽着。也只有在片尾的红伞下榆野湿润而光洁的面孔,才揭开了一切隐藏的美丽,于是我们知道,四月之后,一定是一个美丽而温暖的五月。
有些童话,看起来美丽而遥远,并且无路可达。只有爱可以,努力可以。
影片到此嘎然而止,脑海中只留下榆野在雨中喜悦又光彩的身影。同样也忘不了,片子一开始时下得那场樱花雨,如此泼天泼地的美丽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然而那时榆野是淡然而静默的,那种盛极而衰的美丽与她无关,却与日民族有关。
日本是一个崇尚美丽的极致,同时也崇尚青春的民族,面对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漫天樱花,对着蚀骨的花香,对着夺魂的阳光,生命,青春真的是如此豪奢绝艳,让人要张皇无措,无招以对。在这样的盛放的樱花中,他们太容易就觉得,生命好到,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度过都是一种浪掷,而唯一可以留住瞬间,将之永恒的,只有死亡。美丽而混和着死亡,这美丽也变得如此无情,并且触手成冰。徜徉在四月樱花中的榆野,却不是如此,那实在是因为,此时她的心境,美丽得堪与樱花媲美,于是她便成了看花落而不增伤感的一个,属于她的盛放还没有开始,她又怎么会意识到凋落的悲哀呢。
片尾的瓢泼大雨正与片头的樱花雨相对应,只是这雨,在榆野心中也就是雨罢了,心中情感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了出来,她怎么还会顾及到此时自己全身上下的湿漉漉呢。而雨后,一场蓬蓬勃勃的青春花事,正饱饱的吸足了水分,要绽放出生命里最香气扑鼻的一页。
富士山伫立在那里,只能靠近却无法拥有。付出爱意却融化不了,纯洁的白色下仍旧是一颗冰冷的心。樱花树开了许久,飘落点点花瓣。刹那的美丽,铺满的却是感情的坟场,用尽了一生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