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作为中国远古陶器之美(之三)
| 分类: 美学史 |
豆在东南广大地域和文化中展开,有不同的样态,从逻辑上讲,从盛食器体系来讲,由不同的器形而来,会产生不同类型,因此有罐形豆、盆形豆、盘形豆以及这三大形而来的众多亚型和众多款式。由结构上讲,豆的三个部分,顶,柄,底,在造型的长短、宽窄、粗细的尺度不同,会产生多样性的类型。从材质上讲,所用材质不同,会产生不同类型,《尔雅·释器》曰:“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瓦豆即陶豆,由于时间原因,远古的木豆和竹豆早已腐灭,无从而见,所能见的只有陶豆。而在文献中,《诗经·大雅·生民》曰:“昂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是木豆与陶登形成祭祀的盛器结构,《周礼》中,鼎镬、簋簠、笾豆是饮食的主体结构。竹之笾与陶之豆形成结合关系。从功能上讲,豆所盛之物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类型。豆在不同文化不同时期其盛之食物是不同的,古代文献如《说文》《国语·周语》等和现代学人如高田忠周、朱歧祥等,都说豆是盛肉之器。应是豆在起源和后来的演进中一直都有的功能。想跨湖桥和河姆渡初期,无鼎之时,或河姆渡后期,大溪后期以及马家滨、大汶口,有鼎之后,鼎倘只为炊器,豆仍有盛肉功能。而在陶器的体系之后,豆应在所盛之物与之相应器形有定位和分工,在《周礼》所呈现的属于后来更庞大完备的鼎镬、簋簠、笾豆的体系中,《周礼》的《醢人》讲了四种豆,《笾人》讲了四种笾。四种豆为:一、朝事之豆,盛韭菹、醓醢、昌本、麋臡、菁菹、鹿臡、茆菹、麇臡。二、馈食之豆,盛葵菹、蠃醢,脾析、蠯醢,蜃、蚳醢,豚拍、鱼醢。三、加豆,盛芹菹、兔醢,深蒲、醓醢,箈菹、雁醢,笋菹、鱼醢。四、羞豆,盛酏食(以水浸稻米,和以牛、羊、豕膏而熬成的厚粥)和糁食(以米和牛、羊、豕膏熬成的厚粥)。四种笾为:一、朝事之笾,盛麷(麦)、蕡(麻)、白(稻)、黑(黍)、形盐、膴(鱼片)、鲍鱼、鱐。二、馈食之笾,盛枣、(栗)、桃、乾
(干梅)、榛实。三、加笾,盛
(芰)、芡(鸡头)、
、脯各二。四、羞笾,盛糗、饵、粉、餈。四笾四豆中笾以盛鸡鱼类肉,稻黍类食,枣栗类果为主,豆以成动物、植物做成的调食品和肉粥主。如此内容,所需之笾豆甚多,《周礼·掌客》讲“上公豆四十,侯伯豆三十有二,子男二十有四。”如此数量应合如此内容,对豆的器形也应有所要求。《说文》里,豆部字有六(皆与器相关,其中的
被明言为礼器),豊部字有二(皆为行礼之器),豐部字有二(皆与器有关),壴部字有五(其中壴与嘉皆与豆器相关),豈部字有三(豈和愷两字与陶器相关)
[1]
,喜部字有三(皆与豆器相关),
部字有三(两字与豆器相关)。在商周青铜器的自名里,在而今考古学或古献学界看来应当为豆的器物,却是别的自名,据张翀统计,有铺或甫8件,簋7件,朕3件,盍2件,錞和尊彝各1件,其他4件,未详3件[2]
。可见豆的命名古人有自己的方式。然而,从《周礼》中天子诸侯士的享宴中所需豆数之多,《说文》中与豆相关的字之多,这两个方面,透出了豆自远古以来在礼中所占有的地位。豆的核心地位形成,要而言之,从两方面呈现出来,一是如前所讲,豆成为禮字的重要组成部分,说明豆在远古之礼的形成中起了重要作用。二是豆成为远古乐感的形成中具有重要作用,体现在豆成为喜字的核心构成部分。
豆乃食器与乐器的合一,远古的瓮、缶、盆都为食器与乐器兼用,李斯有“击瓮击缶”之说,庄子有“盆鼓而歌”之举
[3]
。豆应亦如是。青铜豆自名里有“錞”,
錞是鼓器,《周礼·鼓人》有“金錞和鼓。”又是食器,徐中舒说:“錞即敦。”
[4]
郑玄注《周礼·玉府》曰:“敦以盛食。”回到远古,豆与瓮、盆、缶、敦一样,是食器又是乐器,由豆加山而为壴,郭沫若、唐兰、丁山、马叙伦、高鸿缙等,都讲壴是鼓的初文或壴鼓一字
[5]
。乃壴已从豆中相对独立而为鼓器。但其由豆出,由壴而来快乐——喜,内蕴着更深厚的由豆而来的快乐。喜,既是乐器之壴而来之乐,又是食器之豆而来之乐,豆之喜是源,而又内蕴在壴这一流中,古文字中的
、糦二字,明确地强调了因食而喜。其实,理解了古人的“声亦如味”,便可体会食之喜和乐之喜在本质上同一。而且这喜与礼相关而成禧,从而把由豆和壴上升到天人合一的高度。在远古的氛围里,太阳即鸟,风即凤,作为远古观念体系的礼把太阳-风-鸟紧密地关联为一体。刘怀堂讲,佳形的鸟在仪式中以人形堇(
)的方式出现,堇在甲文中有四形:
(津京二三OO)
(前四·四六·一)
(存一七0)
(燕八七四)。
[6]
鸟人合一的堇巫之舞应是在豆之盛食的壴之乐声中进行的,由之而来的喜为
。从逻辑上讲,豆之
、壴之喜、巫之
,共汇为仪式之禧。《说文》段注曰:“禧,禮吉也。行禮獲吉也。《釋詁》曰:禧,福也。”豆在礼中汇成的禧,达到了天人合一高度。这一天人合一的禧的快感,同是又是一种美感。这就是嘉。《说文》释嘉曰:“美也。”嘉从字形看来自于壴,而壴来源于豆,因此从根源上讲,嘉之美感来源于豆,从演进上讲,嘉之美感同样与豆相关。高鸿缙说:嘉“字意为美善。古字从
,从华在豆(笾豆)上。”
[7]
嘉之美感由盛食之豆而来。陈汉平说:“《汉书郊祀志上》集注引应邵‘嘉,谷也。’《尔雅·释诂》‘嘉,美也。’金文嘉字造形所从之
象來(麦子象形)在豆中,表食器中盛有麦、禾、黍之类食物。所谓‘嘉,美也’,即指食物之美味。……嘉字本为食物的嘉奖,引申为食物的美味。”
[8]
各种因素都聚集在喜上,但后面的根本又在于与神相关,仪式之中的神之喜体现在与神合一的巫上,巫初为女性,女性的巫之喜非常重要,因此专有一词予以表达:嬉(
),巨大的喜要由外在进入心时,因此专有一词予以表达:憙。喜的高度是与天合一,天即大即丕,因此,达到与天合一的喜专有一词予以表达:噽。从由豆而来的在食器上的丰富器形和以之引起的在心理上的喜的丰富内容,都是与仪式之禧为核心的。禧来自于豆器又反过来加强了豆器在文化中意义,从而豆成为文化的表征。正是在由礼而来的【食喜】
-禧-喜-噽的极乐心态的推动下,豆从跨湖桥文化产生而遍布整个东方和南方的诸大文化,成为一大亮色,并传向西方和北方,最后汇进入鼎镬、簋簠、笾豆的礼器整体之中并占有重要的地位。
[1] 壴,《说文》曰“从豆”。豈与豆相关,参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五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第95页唐桂馨之释。嘉与豆相关,参同册第88-89页高鸿缙、陈汉平之释。
[2] 参 张翀《商周时代青铜豆综合研究》硕士论文,西北大学2006。第40页
[3] 李斯《谏逐客书》“夫击瓮叩缶、弹筝博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乐也。”《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盆而歌。”
[4] 徐中舒《錞于与铜鼓》,参《古器物中的古代文化制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第352页
[5] 参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五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第79-81页
[6] 刘怀堂《从“象佳而舞”到“方相之舞”——傩考(上)》载《民族艺术》2014年第1期
[7] 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五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第88页
[8] 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五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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