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建筑源变(二)
(2010-11-17 20: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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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建筑文化 |
台,在从原始向理性的演化中,沿两个方向变异,一是保持着与神交往的功能,仍为按时祭祀的埸地,这就是天坛、地坛、社稷坛一类。但其外观形式与神灵在整个理性文化中的地位相一致。变得矮小。与皇宫一道构成天下之中的皇城体系之一部分。二是转为纯粹的审美享乐。春秋战国时期大量建造的台就是这一方向的产物。齐有桓公台,楚有章华台,赵有丛台,卫有新台,秦穆公有灵台,吴有姑苏台,鲁庄公一年之内边筑三台……《荀子.王霸》说,天子的威风,除了“饮食甚厚,声乐甚大,园囿甚广,”之外,就是“台榭甚高”。春秋战国之台,追求的是“崇高彤缕”之丽。台作为一种审美/享乐设施具有两方面的效果:一是以下观上,观赏者与高台形成大与小的对比。从纯心理/生理层面看,在以下观上中,人由内摹仿活动,在感觉上一下就被提高了。二是以上观下。站在台上,仰可观天,俯可观地。既可触发一种深邃的宇宙人生意识,也可产生一种人在天地中的亲和感受。台四面皆空,人在台上,可以移动观看,游目四面,“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以临彷徨,其乐忘死。”这种台的观赏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精致化为亭台楼阁观赏体系。其基本原则仍为以下观上和登高的仰观俯察。王羲之登兰亭“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藻之盛。游目骋怀,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兰亭集序》)王勃在滕王阁上“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滕王阁序》)这些,就其观赏方式而言,不就是包牺氏的仰观俯察吗?只是神秘意味全然消退,审美愉悦充溢盎然。
不从建筑的类型学,而从建筑演的逻辑史看,台,从伏羲的“仰观俯察”开始居于建筑的中心,到炎黄五帝时争帝者们纷纷“登台为帝”最为辉煌,然后就退居文化的次要位置了。在立“中”的天人宇宙里,是由庙屋形式发展而来宫殿成为了远古社会从原始到理性终端。
大地湾的大房子是较成熟的庙堂的范例。整座房子有290平方米。前有殿堂,后有居室,左右各有厢房,前堂有三个正,堂内有左右对称直径90厘米的大圆柱,正中有直径超过2。5米的火塘。距前堂四米左右,有两排立柱,柱前有一块青石板,增加了进入堂内的威严。该大房子座落近千平方米的广场上。比较建筑三基形,可以知道,空地是一个面向天空的核心,在空地上可以立柱、或杆、或旗,就成为姜寨类型;也可以建坛,或台,成为类似牛梁河但应比它更典型的一种类型。也可以建庙堂,就成为大地湾型。中国远古文化从村落到宗邑,空地的主题是面向天空的立“中”,在空地广场上建庙堂又如何面向天空而立“中”呢?战国后期出土的一件铜质建筑模型为此提供了一条珍贵的线索,此模型“通高17厘米,平面接近方形,面宽13厘米,进深11。5厘米。面宽和进深均为三开间,正面明间稍宽。南面敞开,立圆形平柱两根,东西两面为长方格透空落地式立壁,北墙仅在中央部位开一长方形小窗。屋顶为四角攒尖形,顶心立一棵八角形断面的柱子,柱高7厘米,
图2-28战国建筑模型(资料来源:王鲁民《中国古代建筑文化探微》)
柱顶卧一大鸟,柱各面饰S形勾连云纹。”[1][1](图2-28)这个房顶正中的大柱,从现代建筑学看,没有任何结构上的理由,从远古的文化逻辑看,却正是一个立杆测影的“中”。柱面的八角形是八方,柱顶的鸟正是太阳形象,柱的S纹饰,正是中国宇宙的本质。因此,当如大地湾那样要在空地中建庙堂时,中杆上移到屋顶。这屋庙仍严格地保持着文化意义上的“中”。由此可见,建筑三基型有一个一以贯之的核心:“中”。但庙屋与空地和台又是不一个的,它在成为“中”的同时,又成为了人的居所。人在空地中杆和坛台上穿戴服饰面具与神交往而获神性,一离开空地和坛台,其神性是不显著的。而一旦居住在“中”里,身上就一直闪耀着神的光芒。因此不难想象,在空地中心,坛台中心和庙堂中心这三种建筑基型性的相互竞争中,最后是庙堂取得了胜利。庙堂中心,一方面使人更增加了神性,另方面使神更增加了人性,一方面人神化,所以在以后的演进中,人间的王终于成了与天同一的“帝”;另方面神人化了,所以在以后的演进中,作为天上的“帝”最后终于成了人间之“帝”。庙堂中心经过一系列的发展,这一发展由一相反相成逻辑所推动。庙堂中心本是要走向人的,为了使走向人却必须更加走向神,这就是要把庙堂神化,使整个庙堂成为宇宙的象征。这个宇宙象征又是人的居所,从而在把庙堂神化方面做得越完美,庙堂的由神向人的转化就越成功。在屋子在古籍上的反映就是“明堂”。台与伏羲女娲有关,明堂则与黄帝相连,《管子》说:“黄帝立明堂之议。”《汉书-郊祀志》说黄帝时的明堂“四面无壁,以茅盖屋,屋通水,水环宫恒”。这可能是最初庙堂。“以茅盖屋”很简陋,“四面无壁”既说明来源于“空”,又显示仍强调“空”。汉代按照古代思想资源建出的明堂是“上圆下方,九室重隅十二堂”。(《水经注》卷十六“毂水”)其象征意义如桓谭《新论》所说:“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八窗法八风,四达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十二座法十二月,三十六房法三十六雨,七十二牖法七十二风。”总之在古人的眼中,明堂是一个小宇宙,宇宙是一个大明堂。这里最有建筑重要意义的是明堂平面布局的“井”字形。它构成了一个九宫格的房屋空间,文献上说,,帝王在这九宫格的明堂里,必须按照与天道相一致的方式,一年四季十二月,分别在不同的房间居住。在西安半坡的大屋子中,平面中央四个巨大的柱子使房子成为“井”字平面。王鲁明先生说,女娲补天“立四极”,就是指的形成“井”字形的四根大柱。河图洛书的九宫格,是由井字形成的图案,古文字中出现的非常神圣的“亚”形,也就是“井”形,《禹贡》的九州,把整个中国看成一个“井”形,西周的井田制,让农业生产形成“井”形,《周礼》中的王城,也是一个“井”形,中国民居建筑最典型的四合院,其平面也是“井”形。在哲学上,九宫格里包含了五行八卦,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由此看来,远古的庙堂最初是一个宇宙模型,在建筑形式上是以观念为主,如屋顶有柱(中),四面无壁,等等。而以后的演化则逐渐根据实际的需要改变建筑形式。因此有关明堂的记法很多,既反映了远古人在对明堂究竟怎样最好的多种探索,也反映了明堂在历史演化中的各个阶段的形貌。明堂的演化朝着理性的方向,宇宙的象征意义与建筑形式之间的联系也为实际服务而不断改变,但其核心是不变的,这就是“中”的意义,和“井”字平面。明堂的演化终端是帝王的宫殿,建筑形式的主题是理性的帝王,皇宫当然仍有着宇宙象征形式,但这种形式服务显示天子之威。
在空地中心、台坛中心、大室中心这三种建筑基型的竞争中,大室中心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在于两点,一是中国文化的实用理性,必然要让宇宙落实到日常的居室之中,让人在日常生活的房屋中去体会宇宙,中文“宇”“宙”两字都有宝盖,表明宇宙观念最终定型在建筑形式之中。而宇宙能够落实到房屋之中,又在于中国人关于神的另一独特理解。这就是神与祖先的关系。人死为鬼,而作为王的人,在仪式中是神,死后仍有神性,因此在远古的观念中“神鬼一体”。前面讲了,中国的最高神是虚体的,而日月星风雷雨等,只是这一虚体的外显,正像各着外在于人的神是最高虚体的外显一样,人的祖先(鬼)同样是这一最高虚体的外显。因此祖先具有了神的性质。因此对神的崇敬最直接的转化为对祖先的崇敬。祖先曾是人,对祖先的崇敬需要的是他曾在的房屋(庙)。大概正是这种庙的需要使大室中心更适合中国人的心理气质,从而最后不是空地,不是坛台,而是大室(庙)中心得到最后的发展。从古籍中看到,以祖先崇拜为中心主题的庙曾经占据过宫殿的中心。《吕氏春秋·慎势》说:“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这就是一个以庙为中心的庙、宫、国的三个层套结构。以庙为中心,突出的是祖先神的至高地位。由此可以推想,明显的象天法地的上圆下方的明堂到具有后来宫殿形式庙堂的演进,是由以天神为主的政治到以祖宗神为主的政治所推动的,体现的是远古有关神的观念的又一次演化。从天神到祖鬼,虽然人的因素得到了进一步的突出,但毕竟还是神性占着主导地位,因此建筑演进到理性的终端时,是人主之宫而不是祖宗之庙成了京城的中心。
在空地、坛台、大室三种建筑基型的竞争中,虽然大室中心在中国文化的京城模式中取得了最后胜利,但与青铜中的综合形象一样,大室中心并不排斥空地和坛台,而是将之纳自己的体系之中,京城结构内的华表,是原来空地中的“中杆”,天地日月坛、社稷坛和观象台和宫殿前的日晷,就是以前的坛台,其作用一样非常重要。同样,在庙为中心和宫为中心的选择中,虽然是宫为中取得了胜利,但庙仍然很重要,是京城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把漫长的历史简化,略去枝蔓和反复,作为仪式地点的中国建筑演进可以作如下的归纳:从空地中心到坛台中心到大室中心,大室中心又从宗庙中心到王宫中心。从这一建筑形式的演变中,也可以看到仪式人物的演化,从以神为主体的巫师/首领到以鬼(祖宗)为主体的巫师/首领,再到以人为主体的帝王。在这一转变中,天神、祖鬼、人主是三个主项,远古的理性化过程,虽然是这三个主项的重心转移过程,但这种转移并不是一个否定一个,而是每当后一个取得中心地位后,还是对前者保持着最大的尊敬,并且依靠前者来加强自己的权威。而这又是与文化的扩大发展相联系的,空地、坛台、大室,宗庙中心和宫殿中心的发展,同时就是从家到家族到宗族,从氏族到酋邦到国家,从古国到方国到朝廷,从村落到宗邑到王城的发展过程。作为获得中心地位的家、族、国,既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又要靠祖宗的历代积累,还要靠天命的保佑,因此,在天(神)、祖(鬼)、王的三合一中,既有突出现实的力量,又要强调历史(祖)与天命(神)。可以说,天/祖/王的历时演变关系和共时权威结构构成了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而这一特色就体现在王朝的京城模式之中。
作为从原始到理性的终端,京城模式有如下的特点:
一,居天下之中的宇宙胸怀。前所引《吕氏春秋》的话,已经说明了京城要建在天下之中。这样既便于四方的贡赋,又有利于控制四方。《荀子-大略》说:“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礼也。”《韩非子》说:“势在四方,要在中央。”然而,何为天下之中,正如夏商周三代不同一样,秦以后的两千来,都城的选择,往往是按政治-地理观念来进行的,从而折射出一个朝代对帝国疆域和天下概念的观念。选都于长安的朝代,如西汉、唐,西域总在其天下的视野之中,通使西域和讨伐西域成为朝廷政策重要地一部分。选都于北京的朝代,广大的北方地域,包括外蒙古、黑龙江以北,都是其天下的一部分。选都于洛阳和开封的王朝,如东汉和北宋,对中原以外的地区,缺乏宏伟的气魄。选择南京的王朝,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偏安。然而,从西安到北京,政治-地理上的巨大距离并没有影响人们对京城作为“天下之中”的信念。这是因为,至少从周代始,中,已经凝结为一种建筑象征形式。无论从地理上“择中”于何处,一套与中国的宇宙-天下观一致的建筑象征形式已经呈出了自己的合天性与合理性,它可以与任何政治-地理“择”中相配合。因此,中,作为王朝体系的核心观念,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统一。灵活性取决于现实政治,原则性凝结为建筑形式。京城-皇宫以一种建筑形式呈出了一个与天象合一,体现中的感性空间。
二,以宫殿为中的帝王气象。京城的建筑模式既体现在《考工记》的文字中,也体现在明清京城的现实中,为:前朝后寝,左祖右社,前官后市,坛台四环。帝王临朝的宫殿放在中央,前朝(从大清门到太和殿)体现君臣关系,后寝的三宫六院体现的是帝王的家廷关系,前朝后寝是家/国的统一,居住/政治的统一。左祖右社是帝王能够拥有天下的最接近的保佑者:祖宗(鬼)和社稷(地神与谷神)。天地日月四坛是帝王拥天下的最高的保佑者。作为帝王行政的官署在天安门外对称两侧。大臣和市民的居宅则在后宫以外的北面。整个京城把中国文化天/地/人,神、祖、王,君/臣/民的结构关系以一严整的建筑形式表现了出来。皇城以南北纵轴线为中心对称排列,左祖右社,前朝后市,构成了一个有起伏有节奏而又严谨肃穆的整体。
三,天下样板的建筑法度之中。中,凝结为皇城的建筑形式之后,无论建于何地,都是“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是天下的建筑形式之“中”,它是天下的样板。《考工记.匠人》将城邑分为三级:一级为王城,天子的首都,二级为诸侯城,诸侯封国的首都,三级为“都”,宗室和卿大夫的采邑。王城以下的城邑,依爵位尊卑,以一城为基准,按一定的差比依次递减。如城隅高度,王城九雉,诸侯城隅七雉(等于王城的宫城城隅的高度),都五雉(等于王宫的阿门的高度)。这就是所谓:王宫“门阿之制,以为都之城制,宫隅之制,以为诸侯之城制。”又如道路宽度,三级城邑经纬涂宽度为:王城九轨,诸侯城七轨,都五轨。也可以这样说,诸侯城的经纬涂宽度,相当于王城的环涂宽度,卿大夫采邑---都的经纬涂宽度,相当于王城野涂的宽度。以此类推,各级建筑的各个部分和细节都有严格的礼制规定。这种等级的递减原则,与职位服饰图案的原则是配套一致的。秦以后,只是把诸侯、大夫之地换为州、府、县而已,严格的等级性并没有改变。由于等级规定,全国城市和建筑都统一化、标准化,构成错落有致而又尊卑有序的全国建筑网。无数小的众星拱月图汇组成一幅大的全国众星拱月图。天下的一切建筑以有尺度的等级形式围绕着“中”——皇城。
远古的仪式地点,在千年的演化,最后成了帝王君临天下的行政中心。中国文化的观念内容和形式特点,都可以在这一京城模式中去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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