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厕所看书才是正经事啊
(2023-08-17 12:00:00)分类: 历史 |
上厕所看书才是正经事啊
2023年08月01日
厕所阅读的流行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如厕时读书,不只是密而不宣的习惯,也是古今中外都有人严肃讨论的事。
下文摘选自《担头看花》
01出 恭 看 书
一
《纸还有未来吗?——一部印刷文化史》是一部论文集,欧美学者就印刷文化史中诸多关键概念展开讨论,其中“易逝”一篇引用了查斯特菲尔德勋爵对他儿子的建议:一个绅士应该是一个善于安排时间的人,不会浪费生命。即使能召唤他去饭堂进食,他也可以在此间隙读一读拉丁诗人的作品。比如,他买了一本《贺拉斯诗选》,撕下几页,随身带着读。他先读了一遍,然后把它们作为祭品送给克罗阿西娜。
钱锺书《容安馆札记》抄录了这封信。并在后面加了一句:撕下的几页《贺拉斯诗选》,既当了阅读材料,又当了手纸。因此,上文显然不是去饭堂进食,而是去厕所出恭时带了几页贺拉斯诗选来读,读完就拿它们擦屁股,也就成了“献给下水道女神的祭品”。
二
钱先生旁征博引,又说到中文典籍《归田录》中的那段。
钱思公云:“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
谢希深亦言:“宋公垂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朗然,闻于远近。“
《北东园笔录初编》作者梁恭辰(清代学者梁章钜之子)在卷一中说:
家大人公车诣京时,及见余秋室学士,尝因问私请曰:“先生书法精妙,何以不得鼎元?”
学士笑曰:“丙戌科榜下归班时,有广东吴某者来访,曰:‘君其出恭看书耶?’予怪之,吴曰:‘我亦犯此罪过,去岁大病,梦入阴司,阎王命判官取生死簿,上签“出恭看书”,余减寿二纪,君削状元为进士。’”
钱锺书所引梁恭辰书,提供了另一种解释:
因为余集有出恭看书的习惯,遭到老天爷的惩罚,原本可以得状元,现在只是进士。
三
周作人也写过一篇“入厕读书”,开头引清代学者郝懿行《晒书堂笔录》卷四“入厕读书”条:
旧传有妇人笃奉佛经,虽入厕时亦讽诵不辍,后得善果而竟卒于厕,传以为戒。虽出释氏教人之言,未必可信,然亦足见污秽之区,非讽诵所宜也……
郝懿行是周作人喜欢的学者,他引了这段文字后说:“郝君的文章写得很有意思,但是我稍有异议,因为我是颇赞成厕上看书的。”
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描述,知堂老人说:“假如有干净的厕所,上厕时看点书却还是可以的,想作文则可不必。书也无须分好经史子集,随便看看都成,我有一个常例,便是不拿善本或难懂的书去,虽然看文法书也是寻常。据我的经验,看随笔一类最好,顶不行的是小说。至于朗诵,我们现在不读八大家文,自然可以无须了。”
02康德散步轶事:
毛姆随笔集《随性而至》中有一篇《对于某本书的思考》,把哲学家康德的日常生活写得绘声绘色。其中一段轶事流传甚广:
康德每天不论天晴还是下雨都要散步,而且不多不少一个钟头;每天离家的时间也是分毫不差,镇上的人都能根据他出门的时间来对钟;而且他散步一成不变走着相同的路线,只有一七八九年七月中下旬的某一天,他走了另外一个方向,哥尼斯堡的居民惊讶万分,纷纷议论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这一天康德得到消息,巴黎的暴民攻陷了巴士底狱。
康德每天午饭后要散步,出门时间分毫不差不是指散步,而是有几年,康德每天下午要去拜访因痛风不能出门的老朋友格林,这位英国老朋友过着严守规律的生活,被称为“像时钟一样的人”,康德和他“相聚时间的规律性,起初是因为英国人的准时性格,不是因为康德。据说,邻居可以根据康德傍晚离开格林家的时间来对表:访问的时间在七点结束”。有个当事人还回忆说:“有时我会听见路上的邻人说:现在不可能已经七点,因为康德教授还没有经过。”
03雅贼“读”书记
乾隆五十九年甲寅(1794),诗人张问陶在北京的寓所遭小偷光顾,《船山诗草》卷十一有“五月初二夜贼入飞鸿延年之室尽卷壁上书画去作诗纪事”一首,诗云:“平生有大幸,遇贼亦不俗。留我杖头钱,舍我瓶中粟。翛然如采东篱菊,篆隶丹青三五幅。虽取不伤廉,虽多不为虐。是为盗之圣,高风羞跖蹻……”不仅对这个偷书画的雅贼颇为赞赏,最后还邀请他再来饮酒论文
:“我有一斛酒,可以销长夏。酌以鸬鹚勺,覆以秦汉瓦,一樽黑夜堪同把。倘肯重来悄语细论文,不妨大家痛饮西窗下。”
张船山应该是没有等到这位雅贼。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逯耀东刚到台湾大学教书,某天晚饭时,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见一面目清秀的陌生人站在门口,自称是小偷,有事请教。于是请进屋,奉茶,又炒了一盘鸡蛋,留他晚饭。边吃边聊,来人说他曾来拜访过,不过上次是在夜里,而且是从窗子进来的,发现逯耀东“家徒四壁”,无甚可取,也不忍有所取。其实逯耀东说他家墙上挂着一幅溥心畬“鸟影寒塘静,山光野境澈”的书法立轴,这位小偷是不识货,还是不忍偷,没说。小偷说,他在报上读过逯的文章,又见他家里这么穷,就决定来拜访,这次不从窗户走,从门里进来。“这些年到人家,从没有走过大门,更没有敲过人家的门,”小偷说,“刚刚敲门时,的确有点胆战心惊。”在这次正式拜访前,小偷还曾给逯耀东写过一封信,署名“偷儿”,逯耀东记得有这么一封信,洋洋洒洒好几页,字迹娟秀,文也流畅,原以为是某个读者的戏言。这次他又带来一叠稿子和一本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说稿子是他写的,请逯有空时看看,书是他上次来时“借”的,现在看好了归还。随后说打扰半天,要告辞了。逯耀东送他到车站,他说没钱买车票,逯替他买了票。公车来了,他伸出手握了逯一把,说以后不要再见了,就跳上车走了。逯耀东写了这篇《君子在梁上》,收在《那年初一》一书中。
04“不必读”书单
《复旦中文系教授写了“不必读”书单》在微信朋友圈里广泛传播,文章作者严锋也是我的朋友。“读书并非开卷有益,有些书无益,有些书无聊,有些书有害。”
严锋说,“人生有涯,千万不要不加选择地读书,这里提供一份我心目中不必读的书的清单。 ”
一八八六年,英国一张报纸由“一百位最佳评判者”举荐“一百本最佳图书”,也向奥斯卡·王尔德征求推荐书目。王尔德回信,以“读,还是不读”为题刊发在二月八日的《蓓尔美尔街公报》上,编者按说:“虽然我们刊登了如此多的劝人应阅读什么书的信件,像奥斯卡·王尔德先生这样的权威提出的下述‘不应阅读什么’的建议可能更具有帮助。”
王尔德把书分成三类,一类是值得一读的书,一类是值得再读的书,一类是根本不值一读的书。“这第三类尤其重要。告诉人们‘该读什么书’这既无害也无益,因为文学欣赏是人的气质问题,不是由别人指导而得。诗人不必再读启蒙读本,学不到的东西是值得你永远去学的。但是,要告诉人们‘不该读什么书’就截然不同了。它是我们这一时代必不可少的东西,因为我们这一时代有太多的东西要读,几乎是一种生吞活剥式的阅读,根本来不及去仔细揣摩,而作家也在大量地创作,无暇作进一步深刻的思考。倘若谁能整理出现代课程‘百本坏书’,并开列出书单,这无疑将是现代青少年真正而永久的福音。”“不值一读的书”,王尔德也列了几种:穆勒作品中除了散文《论自由》之外,其他都可弃之一边;还有伏尔泰的全部戏剧、休谟的《英格兰》、刘易斯的《哲学史》;以及所有值得争议的书和所有想要证明什么东西的书。
05不必“三思”
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三中说:“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某人三改其诗,愈改愈谬,最后改得不成文理,袁枚感叹道:“岂非朱子所谓‘三则私意起而反惑’哉?”《论语·公冶长篇》说:“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平时我们说“三思而后行”这句话,似乎是肯定这样的做法,其实孔夫子当年并不赞同“三思”,而是说:“想两次也就可以了。”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引程子的话说:“为恶之人,未尝知有思,有思则为善矣。然至于再则已审,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讥之。”袁枚引的那句话并不是朱子说的,而是朱子引用了程子的话。朱子只是在后面分析了季文子的行为,接着说:“是以君子务穷理,而贵果断,不徒多思之为尚。”程子解释《论语》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想得太多,过于谨慎,其实就是考虑自己的利益,反而有问题。
废名写过一篇短文《读朱注》,说他常读朱子的《四书集注》,给他带来甚大的喜悦:“……‘再,斯可矣’,你看这个神气多可爱,然而不是程子给我们一讲,我们恐怕不懂得了……”程子的这段话,几乎成为废名做事的标准。他说:“我阅历了许多大人物,我觉得他们都不及我,因为他们都是‘私意起而反惑矣’,我则像勇士,又像小孩,作起事来快得很,毫不犹豫,因之常能心安理得了,都是程子教给我的,也是我读《论语》的心得了。”而且废名常常以此来反省自己的行为:抗战时期他在家乡避难,有个穷亲戚的小孩到他家来,他想筹点钱送给这个小孩,但转念一想,这可能会让那个小孩养成倚赖性。废名马上又用程子的话检讨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我第一个想头是对的,应该筹点钱给穷孩子,第二个想头,其实就是‘三思’,是自己舍不得了。
本文摘编自 《担头看花》
作者:陆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