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名自由写作者
(2023-03-30 12:00:00)分类: 网络与民间 |
成为一名自由写作者,在今天是个伪命题吗?
2023年03月23日
青年作家宗城与索尔对谈--
索耳:这期对谈标题叫“成为一名自由写作者”,我不是自由写作者,2017年毕业去了北京,做过出版、媒体、策展。中间两个月空窗期去了很多地方,觉得非常幸福。我梦想成为一个自由写作者,但写作很难养活自己。宗城比我更像一个自由写作者。前年我回到广州,感觉生活质量提高不少。现在还做出版,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因为当下的出版环境确实不太好。目前在写一个长篇。短篇可以在几个星期、一个月左右写完,长篇可能是个无限期的劳动。一边写一边上班,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晚上已经很疲惫了,进入写作状态要花一两个小时,真正写出来可能每天只有几百字。写作是痛苦的事情。就把它当成一个日常的行为吧,跟吃饭、走路、睡觉一样,要内化这样一个东西,也不说难。
宗城:我更想把“自由职业”打双引号,今天严格来说不存在完全的自由职业者。至于职业划分上的自由职业者,是不用坐班的工作者,包括那些不附属于任何机构的作家、演员、歌手、政治家、哲学家、思想家,但他们也许还挂名。狭义的的自由职业者则是“无业游民”,例如自由撰稿人、月结民工等。今天的写作者天差地别。很多青年写作者更像是有写作爱好的打工人。我决定自由写作的很大动因,是想腾出手脚执行一些创作计划。有些创作计划坐班很难完成。如果坐班,每天要投入大量精力写热点。可迫于生计,又必须做一些这样的事情。另外,自由职业跟传统工作的分野没那么大,我现在做的跟记者、编辑的重合度很高,比如做播客,邀请人来进行讨论。再比如接受媒体的约稿。文化行业的零工现象也很普遍,我就是个写作意义上的零工。表面看起来我自由了,实际又陷入自由的悖论。好处是可以更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比如跟朋友做一个播客,叫“席地而坐”。去年开启了一个边境写作计划,做了系列关于鄂温克族的田野调查。鄂温克族跟使鹿鄂温克族群其实是两个概念,鄂温克族今天有3万多人,使鹿鄂温克族群只是其中一个分支,只有300多人,跟驯鹿为伴。我对他们这个生活方式很感兴趣,标题叫《鄂温克行纪:我更害怕远方消失》。这几年有一个词很流行,叫做“附近消失了”,我觉得远方也在消失。
索耳:我住在中大附近,是广州代表性的城中村,都是些外地的打工人。城中村给收入不高的外来务工者一个栖息的地方,这是非常宝贵的。我在小县城长大,对城中村非常熟悉,没有猎奇之眼。体验生活,置身其中才能真的体会到那些人的共情。虚构也跟非虚构有共同的地方。非虚构要采集聆听,做田野,切身体会,记录已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虚构更多的是合成与碰撞,体验到的东西,未必马上就能变成文字,经过岁月的沉淀,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再去回想,就会塑造出人物和情节,再去跟他们共情,这是跟非虚构最大的不同。
宗城:非虚构要讲道德,当事人没说过的话作者不能瞎编。同时更强调自我的消隐。在虚构文体里,作者是最自由的,不用顾虑,自由想象一切,虚构是自由度最高的文体。有些东西无法直白表达,虚构是一种更婉转的方式。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消亡的时候恰恰是专制主义最盛行的时候。索耳的《伐木之夜》里面有个概念,“自我消除的人”。主人公选择自我消除,从主流活法中退出。我写的第一位作家是袁哲生,他也是一个选择自我消除的人,他说司马光躲在缸里面,是因为他选择躲在黑暗的地方。电影《阳光普照》中,太阳太猛烈,想找个有阴影的地方躲一躲。
索耳:《伐木之夜》是一部精神自传。当时有人说90后的出场方式不像80后那么张牙舞爪,也不像更前面那些人经历了激烈的社会变革,90后生活在更封闭的空间,是原子式的人,条件比较富足,精神上比较自我或封闭。现在我发现,轻易的用一个词去概括一代人非常武断,任何一代人都有很多的可能性,有人向上一代靠拢,有人背离和叛逆,有人选择撤退、跟时代保持距离,有人选择边打边退、打游击,或者更安全的方式。回到自我消除,我观察这一代人,因为空间越来越小,前进感觉到非常困难,后退也不是,所以回避。年轻一代不会想价值的问题。人,一代一代的影响下去。看似意外和缘分改变命运,实际上是宗族文化传统的影响。自我消除也是人为地去寻找边缘化。主流有主流生存的方式,边缘有边缘生存的方式。几十年前没有边缘说,因为它根本不被发现,没有发声的可能。现在起码我们知道搞文学还有这么多方式,像自媒体,做一个内容博主,抵达的读者群体可能比在期刊上发小说更多。问题是,当你这个东西传媒化之后,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读者?要不要去迎合?还是去筛选?还是找到自己的同温层?这非常重要。
宗城:互联网上的讨论,常常以上一代的口吻指责今天的青年人,很武断,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事实上躺平的人还在努力,努力谋生。九十年代和今天相比,短短二十年,房价变化如此巨大,青年人的生活成本变得如此高昂,加上流动通道又收窄,只是轻飘飘地说一句躺平,其实是思维的慵懒,甚至是傲慢。我发现,除了怀疑,那些被指责躺平的、逃离的、自我消除的青年人,也在创造一些新东西。无论地域还是文娱划分,都有边缘跟中心。以北方为中心,南洋就是边缘。摊开地图,新疆其实是亚洲的中心地带。只要换一个视角,边缘跟中心马上能调过来。我更认可诺奖作家托卡尔丘克的一个概念,叫“星群”,很多自给自足、自我发展的星系,每个星系都有自己的运用规则、体系,不用纠结中心还是边缘。“传媒时代”既是个高度市场化的环境,又要保持创作的严肃性。如果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反而两头都不讨好。今天的读者群体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狭窄,只要我们自己认真做好感兴趣的东西,哪怕很小众的文学,依然能聚起很多感兴趣的人。我不认为面对市场一定会消磨作品的严肃性。如果市场消退,只面对权威评审,更会限制创作创新。面对市场跟非市场的因素混合的处境,我们才能找到更稳定的目标群体。
索耳:关于边缘和中心这个概念,许知远在《东方历史研究》中说:海外华人文化跟我们本土文化,是宇宙里同等的星体,不是彗核和尾巴的关系。所谓的中心和边缘,其实可以相互切换,没那么绝对。当边缘变成中心的时候,它好像瞬间就有了中心那些可供我们批判的“缺点”。其实我也不觉得中心和边缘必须要有严格的区分,关键是你怎么看待,就好像看近代史,也可以切换视角说它是一个华侨史。
江门是一个侨乡,80%的青年男子去海外打工,赚到钱寄回来,被称为“金山伯”,寄回来的箱子就叫“金山箱”。在当地生活都是老幼妇孺,这些人可能没有办法建构当地的社会心理,他们一心向外,唯一盼望的就是在海外务工的丈夫也好、儿子也好。很多回流的华人商人资助革命,主流历史上会说近代史由一个又一个的革命生成的。但换一个视角,革命是这些华侨用金钱去资助的,也可以说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上,华侨是具有重要分量的。湛江以前是一个法租界,婚宴最后一道菜叫羊角包,长大之后才知道,羊角包其实是法国的可颂,是一个殖民文化的留存。
宗城:我跟纪录片导演顾桃聊天,他在日本拍了个片子,讲通过婚介去日本的中国女人,结果中介忽悠了她们。日本什么样的人找外国媳妇呢?一部分人是农村家庭的长子,是守家业的,不能离开家。这其中有些男人找不着对象。中国女人怀揣盼头去日本,就后悔了。想走,就等于违约了,要赔钱,只能留下。国与国之间的流动,并不总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通过这个视角,这些中国妇女在国外的处境很难被记录下来。如果不考虑意识形态,文学作品是当它仅作为文本仍然是成立的佳作。对自我的触动和文学的美学价值,我是怀疑纯粹的,怀疑纯文学这个概念。任何美学观念都建立在一系列生活经验、社会文明的影响下。当然,在权威之下,可能很有力量的文本因为非文学的原因没有得到重视,这时候就要有一种视野让读者看到这些文本。值得关注的作家,有创造力,有破坏既有标准的东西。它能够激起你对于固有观念新思考。如果生产一种文本很顺滑,让人愉悦,但不值得琢磨,看完了事。更吸引我的作品是,有冒犯,但值得我琢磨。
索耳:区分批评和评论很重要,我更愿意用“批评”这个词。“批评”,不是说学生犯了错误,老师叫过来批评一下;也不是“批判”,它也不是正不正确的问题。
宗城:好的批评作为一个独立文本也可以成立。比较理想的批评方式,首先是站位上,不是俯瞰或仰视这个作家,而是平等的对话,对这个文本进行讨论。好的批评也可以是文学作品,能够建立自己的美学风格。作家出来个东西,评论家拍一下马屁,这不是严肃的批评。我写到鲁迅的时候在想,今天对于鲁迅的神话恰恰是对于鲁迅的误读,提到鲁迅已经是一个“政治正确”,只能说好话,这无助于思考鲁迅思想的复杂性。
宗城,1997年生于广东湛江。出版作品集《至少还有文学》,做了一个播客《席地而坐》。
索耳,1992年生于广东湛江。著有长篇小说《伐木之夜》,曾获第三届“《钟山》之星”文学奖年度青年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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