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罕见地降温到零下二十度。我得了重感冒，一句话都说不出。房子因为室内外温差太大，二楼的玻璃窗开始往下滴水，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开始发霉。他在楼梯和天台爬上爬下，观察了好半天，跟我说，这次租约到期我们肯定是要换房子了，这些霉对健康不好。我烧的七荤八素，只抬头应了声，好的呀。
呀，这已经是我们一起住的第三个房子了，也步入我们在一块的第三个年头了。
虽说是寒冬，阳光照进屋子里也是暖暖的。请假了没去上班，我盖着毛毯蜷在大沙发上看《繁花》，想着下次去上海要把里面提到的街道再去走一走。冷的天就适合读这些细细碎碎有荤有素的小说，有踏实的烟火气。上次看到第三章就没看下去，索性从第一页重读。读到“汪小姐说，有一种女人，开口就谈情调，谈巴黎，谈吃茶，谈人生，这是十三点。开口闭口谈小囡，奶瓶，尿布，打预防针，标准十三点。一开口，就是老公长，老公短，这是妖怪。”不觉笑出声。
这两三年，我算是从十三点变成了妖怪。最爱买的都是家具用品，收藏夹里满满都是花器、大叶绿植、地毯靠垫和装饰画，追的公众号都是讲家居配色和如何灵活使用小搁板。若拿贾宝玉的标准来说，定是从珍珠变成了死珠，再过几年就要沦落到鱼眼睛了。没关系，我一个现代女性才不在意清朝的遗老遗少怎么看呢，日子是我自己的，这样子我过的舒心。
阳光过于好，读书的间隙就把新做的床单被罩洗了个干净，抱到太阳下晒一晒。磨毛的埃及棉特别适合冬天，晒干了有太阳的味道。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浴室的空间太小，下次换个大一点的，一定要买个烘干机。我不太会爱惜东西，更加怕麻烦，觉得洗完衣服就扔进烘干机里的感觉太好了，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把烘的暖暖的衣服叠好放起来实在是省心。还有洗碗机，打算过年先给妈妈买一个寄回家。那么多碟子碗筷，真是要洗到天荒地老。
六点多，他回到家来，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看不烫了觉得很开心。又从冰箱里面拿出柚子，一瓣一瓣剥给我吃。我们从起初浪漫和疯狂的模样，变成了今天如亲人般平常的相处。看起来就像那部让我心里发堵的《革命之路》。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会不会走到那一步，分别变成不得志的小职员，和不入流的糟糕写手。反正现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这是生活对我做过的最仁慈的事了。这样扎下根的日子让我强壮，也让我心安。
以前，家对我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离公司近，有很好的阳光，暖和，差不多就够了。现在，家是生活的地方。我的心在这里，我的牵挂也在这里。确实是生生多出了很多念想，惦记着鸟儿是不是该补补维生素，想着要给客厅添一个柔和一点的光源，上礼拜买的花儿快枯了，要赶紧换新的了。所有那些以前怕麻烦就不愿碰触的事，都变成了心头好。
忙到来不及吃中饭的工作日，我也会在累的时候去网上挑挑陶瓷小奶锅。做这些事情让我开心。这个家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们一起置办起来的？床垫是一起去宜家挑的，我们一张一张床试过来，厚着脸皮在上面打滚，终于挑到一个怎么躺都舒服的。两个黑色木书架本属于一个朋友，她去了纽约联合国总部工作，离开北京的时候就把些家具留给了我，我跟他一起租了辆皮卡才拉回家。两只鸟和鸟笼是去年冬天拉着手去亮马桥大使馆附近的花鸟鱼虫市场买的，一只叫Finn，另一只叫Bemo，名字来自我们那会儿最爱看的卡通片《冒险时光》。我们喜欢在家招待朋友，家里有专门给客人穿的睡裤和T恤。他说，你应该带着你所有的朋友来家里认认门，他们无处可去或者不愿回家的时候总可以在咱家沙发上借宿一宿。这让我觉得心里暖和。
睡到日上三竿的休息日，我喜欢煮一壶茶，拉起大落地窗的窗帘，蜷在白色布沙发上看书，浑身都被夕光染成金色。二环旧胡同里都是矮矮的屋檐，视野所及便只有朴素的砖瓦和错落的枯树，像电影《独自等待》里的场景。晾衣绳上晒着被子，屋外是一坐一天的老人。等暮色四合，天空缓缓浸染成深蓝色，像是夜色从天空一角满满染透整张画布。万家灯火亮起。我抱着一本书，从下午到黄昏。耳边不绝响起的是两只鸟儿欢快的叫声，它们是屋子里的生命力。
两个人住，到底没有一个人住自在。我有强迫症，所有衣服必须在衣帽间里叠的挂的整整齐齐。他才不管这些，画架上、沙发上、椅背上，总是莫名其妙就长出来一堆衣服。我也就老老实实一次一次抱着衣服下楼扔进脏衣篮。我的隐形眼镜盖子总是开着，有些早晨就会懊恼地在里面发现他的小胡茬。我喜欢早起，出差的时候总是7点之前起来，上班之前能做完200件事。跟他在一起之后，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周末很少能起来吃早饭。这些都不是我本性里喜欢的。可两个人住，有趣的事要多得多。下班回家累瘫了倒在沙发上，也有人过来给我揉揉肩膀，问问我一天过得好不好。家里常缺喝的纯净水，可总是有酒。两个人喝酒，总比独酌多些情调。那些深夜不着边际也没有实际意义的讨论，常常是一天里我最放松的时刻。
这是个寂寞的世界，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我们两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为各种生活烦恼所困，都快到而立之年，梦想还是遥不可及。过去几年最大的成就也无非是一同筑起了个小空间，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躺一天不起床也不愧疚，可以放震耳欲聋的音乐，工作到深夜手边都会有杯热茶，这让我难得地知足。
就这样热气腾腾地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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