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放疗最困难也是最后的阶段,父亲去世了。面对生死未卜的儿子,在全力以赴于他的治疗、营养、护理的同时,这七个月的日日夜夜,心灵始终被“死”这个字眼强拉硬拽着走近它的世界。最近才迟钝地意识到似乎一直以来人们都是生活在“能活很久”的幻想中,人也只有在这幻想中才换得能够“从容地活”。可“死”到底是什么,影响我“生”的质量如此之深?虽然你可以简单地回答:死对亲人朋友彼此来说就是永久地分别。也有人告诉我“死”对死者来说就是“无”,是“空”,是“静谧”,是“无边的黑暗”。上学时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两句很美的诗概括了人的生与死,曾让我记忆犹新:“愿生如春花之灿烂,愿死如秋叶之宁静”,我曾经也同意,但在真正与它近距离接触时才发现这一切描述都是人们凭借有限的认知所想象到的表象而已。所以有关“死”整整纠缠了七个月的时间后,直到在接触基督信仰后的今天似乎理出一个头绪,第一个想法就是“未知死,焉知生”,即不想明白“死”,今后就无法好好地“活”。在此与亲朋好友交流,恳请指正啊。
孔子的学生季路有一次请教有关“死是怎么回事”的问题,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他的意思是“生的道理还搞不清楚,怎么能知道死的道理呢?”这是我当学生时老师讲的,老师说孔夫子的间接意思就是君子仁人,当致力于“生”,完成其应负的责任,而不必关切那冥冥不可测的“死”。当时感觉这真是圣人的回答啊,真的深透啊。而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觉得也许这位老夫子真的对死一无所知,所以只好诡辩,答非所问。
然而,不回答死的问题,死的问题依然存在。一个血肉丰满、情感充盈的人,突然停止呼吸和心跳,成了僵硬冰冷、沉默无声的尸体,这现象难道不能逼人思考吗?朋友说有个报道,地球上平均每一天就有15万余人撒手尘寰,即时钟每滴答一秒就有2.5个人去世,而对于每一秒钟都可能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却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全然回避。尤其在我们中国,回避到不敢说“死”,而用相当丰富的其它文字表达“死”,好在汉语表达死亡的词汇很多。我们得承认,“生”已经包涵了太多太复杂的问题,通常人们不会太急于把“死"拉到眼前作一番思考,平民百姓油盐酱醋已经够烦了,至于权势豪门勾心斗角已经很劳神了,所以通常也许只有哲人,才会在生与死之间去考量。但是当死亡的敲门声越来越响,我想绝不会再有人对它漠然置之了,就是村妇也得认真得像哲学家一样地去想一想生与死的问题。
在我人生走到中年的时候,我才知道以往的日子都是以一种掩耳盗铃式的态度面对死亡,这充分显出人们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记得几年前一个朋友在为突然去世的大哥送葬回来后带着无限的感伤历数大哥对他的种种情谊,忧虑地对我说:“我家九个孩子,我在家排行老九,弟兄姐妹感情深厚,一想到我要一个一个地送八个哥哥姐姐走,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了。”当时我真的很同情他,但只说了句现在看来是那么不关痛痒的话:“不要想那么多了,遇事儿说事儿吧。”今天我也切实体验到这种恐惧,它使我不能再从容地活在“生”里。于是我好象也变成了哲人,觉得不琢磨明白“死”,就不知道今后该怎样地“生”。因为只懂得“珍惜生命”是不够的,它不足以使你脱离死的捆绑,不足以支持你面对人生的未知挑战,不足以给你向死而生的勇气。所以今天我要说“未知死,焉知生?”我要对祖宗的教训来一次彻底地颠覆,非要先研究一下这个“死”。
有一位著名的神学家对宗教下过这样一个定义:“宗教是对人生的终极关怀。”是的,人生有太多我们需要关注的对象,而死亡作为人生终极的问题,更需要给予真正的关注。
因此朋友们请不要回避,直面死亡、探索死亡,正是对人生积极而又负责的思考,也一定会给我们更好地“生”带来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