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孙颖的中篇《柳僧》
(2016-07-16 17: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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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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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一种深情
孙频
去年冬天,我去一个山村采风。那山村在大山里,村子不大,在冬天冷白的阳光里,我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村里人越来越少,很多村民都进城打工去了。走到村边时,我看到前面的地里有一片黑压压的柳树林。这片柳树林看起来很突兀,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邪气。而且每一棵柳树看起来都很巨大,像黑色的蟒蛇。我忍不住好奇走过去仔细察看,这才发现这柳树林其实是一片坟地。每棵柳树下面都有一座小小的坟墓。那些古老阴森杀气腾腾的柳树和下面那些孱弱的坟墓深深震撼了我,我站在那片坟地边上看了很久。
那个下午,我站在那坟地边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生命之间的轮回,那就是,消失的人的生命已经转化到这些柳树里去了。人的血液和肉身滋养了这些柳树,于是它们才长得这般茂密阴森。也就是说,每一棵柳树的前世都是一个人。人死之后并没有消失,只是换成了另一种形式,比如一棵树,站立在大地上看着这个世界。就在那个冬天的下午,我觉得我一定会把这片柳树林写进小说里,把它作为一处生命流转的背景。
那个凋敝的村庄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村里只有老人和小孩相依为命,还有几个因为穷而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中国的农村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而留守在山村里的这些人们已经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自成了一种畸形的文化形态。于是我开始构思这个关于回乡的故事,关于一对母女千里迢迢回故乡以了结一桩40年的心愿。思乡是人类固有的一种情结,人们对多年不见的故乡会本能地寄托太多深情,甚至变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依靠。就是这种最本能最纯粹的情感,与铁一般生冷的现实碰撞在一起时,便溅出人性中最可怕的一面。
我在写这对母女的过程中把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因为我在她们身上寄托了太多我自己的深情。有的作家最鄙视像我这种写作时先把自己感动的作者,他们提倡作家应该是不动声色的,是不能被读者看出情绪的。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认为小说不是一门技术活,不是光凭技术就能解决小说的一切。我始终认为小说要有温度、有深情。而这深情本身就是一个作家对这个世界的投射。
那就是,冷眼观察着这人世间,却无法不深深地爱着这苍凉与残酷。
孙频的《柳僧》让我感到吃惊,她这样一位“70后”的纤弱女子,却写出了如此强悍的《柳僧》。这是一篇有着鲁迅遗韵的小说。小说在写到母女俩带着沮丧的心情离开家乡时,突然将读者推向一道绝壁:在村口三个男人堵住了道路,其中一位老者就是母亲日夜念想的张铁生,他带着两个儿子堵在路口,但他们不是来道别的,而是来抢劫的。孙频以如此大胆的笔触揭露了人内心的邪恶。《柳僧》的结尾是一个阴森、冷峻的场景:母女的尸体被扔在柳树林里,“周围是无边的柳树。古老的柳树像一群穿着黑衣的僧侣,正静静地看着她们。”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小说《药》,其结尾也是在坟地,华大妈为儿子小栓上坟,而革命者夏瑜的母亲也来为他上坟。小栓父亲曾在夏瑜的刑场上讨一个血馒头为小栓治痨病。革命者的热血就是这样被人民所处置的!突兀在革命者与民众之间的是思想的愚昧。因此鲁迅是在以血来唤醒民众的觉悟。而在孙频的小说中,突兀在母女俩与张铁生们之间的是身份的差异,是贫富造成的仇恨。孙频是在以血来呼唤正义和公平。此刻我也就明白了纤弱的孙频为何如此强悍,因为她秉承了鲁迅的精神。但相对于鲁迅的冷静和冷酷,孙频更表现出情感的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