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

                                                                                                                      14124625 叶珺颖

      电影《色·戒》中人物纷繁，性格各异。一个眼波流转，一个欲言又止，每个人都是一身难解的戏。且不论几大主角在性格行为上极其复杂而又鲜明的特点，就连只露了几面的配角们也都一个个形象鲜明，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部分隐藏在他们的言行之中，给整部影片带来了更阴翳悬疑的气氛，也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老吴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在人物设定中老吴是重庆方面派下来的特工，来引导王佳芝色诱易先生，最终完成刺杀任务。在以往普遍的语境当中，我们可将其称之为地下党，但是他和我们在其他影视文学作品中看到的地下党形象明显存在着差异。也正是因为这些差异使得老吴这个人不像是模板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好人”，脑门儿上就贴着大大的好人标签，以此获得所有观众的追捧和崇敬。老吴的身上可以窥探到更多有关人性思考的部分。

       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老吴同其他地下党一样，是背负着满腔国仇家恨，一心投入到为国效命的事业当中的。但如果说仅仅是一腔爱国之心就能激起一个人舍身取义的精神，那又将角色置于崇高无比的模范桎梏中了。老吴说没有人比他更想立刻杀了易先生，更直接的原因就是因为姓易的杀了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这几乎等同于被屠满门的切肤之痛，也不难理解老吴在地下党工作中的视死如归了，人物的形象因为这一个细节而变得丰满起来。正如同邝裕明一个年轻学生走上情报工作的道路，也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参军战死。这样的人物背景合情合理又使得人物身上陡增了一份悲壮感。  

       这悲壮感源自老吴极度的隐忍，“姓易的杀了我的老婆，还有我两个孩子，我还能够跟他隔着一张桌子吃饭，这就是干情报的，没有人比我更想立刻亲手杀了他。”老吴对邝裕明怒吼的这段话里情感激动悲愤，“立刻”“亲手”字字如刀，恨不能将易先生凌迟。同时这段话又包含着极为丰富的信息，老吴曾与杀害他妻子的易先生隔桌吃饭，仍要做到面不改色，曲意逢迎，这样的精神折磨不是常人能以想象的。痛恨厌恶的情感如同行将爆发的火山，在内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一直压抑着不能冲破理性的防线。从邝裕明和王佳芝的反应看来，他们并不了解老吴的这些事情，所以这一次忍无可忍的怒吼给邝和王、给观众带出来了不小的冲击，即使是失控地暴露自己的“悲壮”命运，老吴的最终目地仍是告诉年轻的邝和王“只要他有比死更重要的价值，我会让他多活两天”。个人的利益和情感需求无论何时都必须给集团组织的利益让路，这就是老吴。

       然而这些都不是老吴身上最重要的性格特征，老吴的代名词应该是冷漠，不近人情甚至毫无人性的冷漠。或许冷漠和隐忍本来就是一本同源相辅相成的两种性格，在情报工作中对待个人情感恩怨的隐忍换成对待他人那就是冷漠，这种性格对于情报工作当然最好不过，冷静、理性、高效犹如机器，没半点差池，但同时也没半点人味。

       老吴的初次登场，就已经刻画出了老吴冷漠的形象。老吴坐在桌前翻看报纸，看见王佳芝进来，只告诉她“我叫老吴”，甚至连名字都不告知就直接切入主题。的确，他们面对的是千难万险的任务，多余的寒暄都是不必要的。老吴的神色很值得体会，他面无表情，下巴微颔，但眼神是向上盯着王佳芝的，一个上级的压迫感就这样体现出来了。这个镜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吴对王佳芝的一个字“坐”，强硬的命令式口吻让人无法反抗。

       坐下来后真正切入主题，老吴所交代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给了王佳芝一粒毒药，指示她一旦身份暴露就自尽。这一个情节是塑造老吴形象的重头戏，就此即能看出，王佳芝对于老吴来说就是取得任务成功、促成抗战胜利的一个工具、一枚棋子。既然被看作是工具，自然就被剥夺了为自己争取生存希望的权利。老吴没有一刻考虑过他面前的王佳芝现在是一个年轻女子，但一颗药就能结束这条热腾腾的鲜活生命，朝为红颜夕成枯骨的决绝、对待一条生命的怜惜或许对于老吴压根就不存在，或者即使能真正体会到这粒毒药有多残忍，老吴的内心也只当它是必须的、毋庸置疑的。为了抗战胜利的个人牺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但这仅从一个人性的角度来看，太过残忍了。虽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但老吴利用了年轻学生无知无畏的报国精神来达成胜利，仍然是令人寒心的。

      能体现出老吴冷漠的不止这一处。王佳芝即将开始任务时，交给了老吴一封信，希望他看完后寄给她的父亲。老吴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待王佳芝进去换衣服后，老吴只简略翻了下信，随即就把它们烧了，扔到了铁皮桶里。这个动作绝情冷漠到令人发指，王佳芝抱着对国家的热忱和赴死之心，就要去实行任务了，这一趟凶多吉少，最后一个念想就是这封信。却也最后被老吴的一把火化为灰烬。在铁皮桶里燃烧着的信纸冶艳里透着无限的悲凉。不当面烧，是安抚情绪，万一王佳芝就此不肯乖乖实施计划呢；必须要烧，是因为老吴绝对不允许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产生任何差池。个人的情感诉求压根不算回事，因为你是组织的人，这就是老吴的观点。

        老吴的情绪一向是毫无波澜的，他在片中唯一一次露出笑容和嘶吼出声是在同一场内。听说易先生终于松开心防送给王佳芝一套公寓，老吴露出了笑容并伴随一句“好极了”。是有多好呢？王佳芝承受万般压力和折磨，牺牲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从个人角度来看，如此大的代价。而老吴竟然在王佳芝面前说“好极了”。老吴的话犹如无形的剑，他波澜不惊地在王佳芝面前说“我们前后有两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女同志，钓了他一阵子，结果都让他摸了底，被弄死了不算，还供出了一批名单。”如此惨烈的话竟被老吴就这样如话家常一般在王佳芝面前一一道来，我已经无法想象王佳芝濒临崩毁边缘的内心会被这句话践踏成什么样了。更何况，老吴这句话里，还有更值得推敲的地方，女同志们死了是“不算”的，更惨的是供出了名单，这也再一次看出来了，这些女同志在老吴眼中的“命贱”。这场戏的最后，王佳芝不堪重压，以残酷而直接的话语袒露自己的心声，然而老吴却三次打断了王佳芝，第一次只是厌烦地“好了，不要再说了”，或许这其中还有担忧和恐惧的成分，当他的第一次打断没有效果，王佳芝继续倾诉，描述到她和易先生的床笫之欢时，老吴只剩下厌恶的一句“够了”，王佳芝最后崩溃说出她想象中易先生被刺杀的场景时，老吴直接暴怒地喊出来：“住口！”王佳芝其实已经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了她的崩溃、绝望、痛苦，这不是汇报工作，这是在发出求救的信号啊！但老吴的态度至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无论是恐惧还是厌恶，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对这个女人的同情。这一场戏可谓惨烈，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最后不可挽回的结果。

       以上种种都可以看作是人性的阴暗，但放在时代大背景以及老吴的身份里去看，却又难以苛责，这种性格对于情报工作来说简直是完美，他不带任何感情因而能高效的完成任务。事实上，老吴确是这样的人，以情报工作者的身份来看待他，他是绝对出色的。他能机械而缜密地训练王佳芝有关她身份详细情况的部分，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的有经验和高效。但是，王佳芝是个女人，老吴的经验和高效太不适合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了。他没有注意到王佳芝在用劣质口红，导致王佳芝第一次和易先生约会就被看出来极其不专业。更为致命的是，他没有接收到王佳芝在崩溃痛诉自己的压力时发出的求救信号，王佳芝那些决绝的话语里早就隐藏了她心态的转变了，“他还要往我心里钻”“他比你们还懂戏假情真这一套”，这还不够反映王佳芝内心的波澜吗？但老吴看不出来，因为他不带感情自然就参不透王佳芝的感情变化，这一处其实就已经预示了结局王佳芝心软倒戈，任务的失败。如果此时的老吴能稍懂些女人的心思，稍有点人情味儿，从痛苦绝境中拉王佳芝一把，也就不会导致最终惨烈的结局和无谓的牺牲了。

       老吴此人的形象实在太复杂，他会成为传统意义上民族的英雄，但他也是特殊历史造就的时代怪物。由老吴发散开来我们可以窥到更多其他角色的复杂性，这也就促使着我们更深入地去研究《色·戒》里那些有声有色有故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