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戏里一片新天地

宋桂玲——穆桂英下山饰穆桂英
兴许真是命里注定,秀水胡同没住多久,全家又搬到了相国寺西角门。这一带是开封市的娱乐中心,不说那些说评书、唱大鼓、玩魔术、卖大力丸的,单是坠子棚就有八、九座,还有公义、顺兴、金盛、青春等几座茶园,茶园里唱得大多也是坠子书,名气比较大的艺人,坠子先后有马鸿宾、孙教玉、范礼凤、张礼翠、范志华、王礼真、党志法、张玉芝、赵翠亭、徐宝红、范礼霞等,唱道情的张元才,说相声的于宏声,快书邓华堂,幻术尤海仙;西院还不时有马华亭、赵新春一帮人玩“跑马上竿”(俗称“卖解”)……但是这么多玩意儿我统统不感兴趣,吸引我的是戏院里传过来的那一阵阵锣鼓梆弦声和鼓掌喝彩声。
这时候我们家又多了一口人,便是我的继父。妈妈在生活实在难以维持的情况下,经人说和,才嫁给了一位姓宋的男人。当妈妈含着一包眼泪把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因为我年龄虽小,却早已看见当爸爸死后,母亲为养活我们姊妹已经受苦作难到何种程度!唉,旧社会,一个正经人家的妇女还能有什么办法那!幸运的是,妈妈没有找错家,继父倒是个大好人,他和母亲成婚后,不仅带我如同亲生,还从徐州把我姐也接了回来。同时,由于他是位有手艺的厨师,给饭铺掌掌勺,或支应个红白喜事,总还有点收入,这才使我们这个家未得彻底离散;相国寺一带市景繁华,继父找活方便,这可能也是他让家搬过来得主要原因吧。不过看到继父靠手艺混世界,相国寺里那么多人也是凭着一技之长谋生糊口,却也启示我:人,还是必须学本领,有了本领才能挣钱养家呀!我一天天长大了应该怎样为母亲分担点忧愁啊!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相国寺一带,除了几个老戏班子以外,河南梆子又增加了永安、永乐、国民、同乐和樊粹庭新成立的“豫声戏剧学社”、但在抗日战争爆发、开封沦陷后,由于社会动乱,经济萧条,多数班社不景气,呈现出此起彼落得状况:1938年,拥有杨金玉、马双枝、李瑞云、王润芝、彭海豹、刘玉海、赵顺工、曲喜臣(苗娃)等众多名家的“永安舞台”首先爆班;几乎是同期,由“永乐”、“三盛”合并改建、并以陈素真父女和赵义庭、田岫玲、玫瑰花(王锡堂)、司凤英、黄儒秀(黄娃)、张子林、李德魁等“大腕”挑班的“豫声”又东进商丘,西上长安,成为“狮吼旅行剧团”;而由常香玉、张同庆、张福寿、韩晓丹、徐双怀、马天德、赵锡铭、李门搭等“豫西调”名流刚组建年余的“中州戏曲研究社”也不得不被迫解散,常香玉等人流亡西安……直到那年冬末,省垣开封才由单玉和老板四处邀角成立了“快乐戏院”,并于春节开锣,仅1940年前后,相继来搭班的便有司凤英、田岫玲、张子林、彭海豹、刘朝福、赵秀英、王润之、侯秀真、郑银芝、张新田等一大批闻名遐尔的演员。1941年9月“国民戏院”宣告停业时,又跳过来刘荣华、李同新等人。可谓实力雄厚,阵容强大,每天看戏得人真是人山人海!

宋老师在给学生说戏
有那么一天,我们几个充满了好奇心的穷孩子,终于憋不住劲从狗道眼里爬进了戏院。舞台上正演出《下燕京》,穿把子、跑龙套的场面特别多,我一下发现他们也是一帮或大或小的孩子,当时就想,我要学唱戏,不就能挣钱吃饭、穿衣、养妈妈了吗?人家孩子能“穿脚”,我为啥就不能哩?晚上睡觉也总想着这件事,于是那天做梦嘴里也喊着穿兵坎上场时的“喂——”从此算是有了个心思,没事就不大和别的孩子们玩了,总想法子看戏,咋进戏院呢?大多是提前混入,藏在厕所里或爬到椅子下面,戏开演后再出来。有时因家里事耽误去晚了,就瞅空子趁观众多时往里挤,把身子一缩,躲在大人的长衫、大褂下面哧溜就近去了。天天如此,时间长了,还真的找出些新的窍门,一是往后台摸,二是帮班子里的人干活,比如替他们端茶、买烟、倒洗脸水等等;天热的时候我又捡了把半不拉叉的芭蕉扇子,给这个老师扇扇,给那个老师扇扇,真是勤快的满后台转。后来有些老师就问我“在哪儿住”,我说“西角门,可近哩”。又问我“叫啥名?”我说“没名,有个姐姐,所以俺叫二妮”。老师们这么和我一熟唤,我劲儿更大了,有时天不亮就往戏园子里跑,为的是给几个年龄大的老师倒尿罐。还有一次在凳子底下拾了几分钱,便慌着买了两根油条给管玉田老师送去了,他高兴的在那吃的津津有味,我在一边可是流口水哩!
还有,乐队头顶上挂一个帆布做的风扇(饭铺、剃头铺里也见过这东西),宽有二尺,长约五尺,扇时要靠人拉,大三角二合一的绳子通过滑轮松一下、紧一下,给人们送凉。可是拉起来因为“兜风”,也真是好重啊!当然谁都不想干,太费劲了,而我为了讨取他们欢心,帮我说话,教我学唱,哪顾得什么身小力薄!总是一股劲的拉呀拉呀!拉不动时就找个板凳站上去拉(为的是借点力),天天累得两个小胳膊又疼又肿,就这样,我咬紧牙还是去拉。把整个乐队的人感动的又怜惜又同情,不由得喜欢起我来,老师们大都愿意教我,这个哼强调,那个念弦子弯儿,“申黄申、申江申……”真来劲呀!从这时起,我是天天往戏院跑,在家里也是一时一刻不闲着,哼呀,唱呀,比呀,扭呀,学人家“靠腿”呀,“跑圈”呀,有时候还弄点红绿花条绑在头上,代替珠翠花,并穿上父母的大衣服当戏袍,胳膊上搭条毛巾便是水袖,或披上被单,甩起鸡毛掸子,变成了古代人物。久之,感情上竟愈来愈投入,装模做样,想着悲惨遭遇,居然自己把自己唱哭了。白天模拟,梦里也在演戏,常常大喊大唱,不是哭醒,就是笑醒,被惊醒的妈妈总是一巴掌拍到身上“你神经了?”“唔唔……”昏昏沉沉,呓呓怔怔,接着又去寻找我的好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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