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星北档案》是我前几年读得一本书,当时心灵何其震撼,如今翻看,才有更深的体悟。
   
这位天才物理学家,在我们这个年纪所不熟知的特殊时期“文革”中,坚守自我,倾心教育。他启蒙培育过一批国内外顶尖的物理学家,吴健雄、李政道、程开甲等,可以说他的教育才华无人可及,然而他的命运在那个时代中曲折跌宕,让人不禁唏嘘不已潸然泪下。
   
束星北多桀的命运,可谓处处惊心动魄,可于我而言,最缠心揪心的是他饥肠辘辘的样子;是他将田大爷的花生连泥带皮一同吞下的样子;是他为了果腹,偷吃了一个地瓜而被揪斗,无力辩解的样子;读完书后的梦里,我都设法给他送食物,印象最清晰的一次是我揣了一只烧鸡到满月子水库找他,终于在水库南面的山坡上看到穿一身黑色劳保棉衣的他,高大的身影远远在前面攀缘着,我紧紧地追随在后面。我不断呼唤他,可怎么也叫不应,我惟恐他消失在眼前,一边叫着一边拚命地追赶,可双腿却象失去了筋骨,跌进一个大坑里,感觉着,那是个炸弹坑,四周的黑土都给爆炸的气浪疏松过了,我一次次向上攀爬,眼看就要爬上去了,可又滑落下去,就这样挣扎着上去下来,绝望只有喊叫了。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是束星北。
   
一被拽上来,我就掏那只烧鸡给他。我说,我给你带吃的了。可是,那只鸡呢,我胸口那儿怎么空了。刚才我还摸过的,一直感到它的温热。怎么就不见了?我各处找着,心里难受:刚才还在这里呢,怎么就不见了呢?
   
束星北看着我,目光湿幽幽的,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目光了,是行将辞世的父亲的目光。父亲知道他将辞世时,他的手拉住我的手,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束星北粗糙的大手在我的头上摩挲着,又划过我的面颊,我抱住他,放声大泣,直到哭醒过来,心仍在锥痛,好长时间都走不出梦境。
   
这样的感觉也频频地出现在梦里。梦中,我无数次与束星北相会,无数次走进他的命运,最多的镜头是被追逐着,逃至悬崖、死胡同,眼看着索命的到了跟前,那胡同却通开了,或悬崖前有了吊桥。也有些许劝诫的镜头,劝他收敛锋芒,将阳光一样的思想暂时藏在心底,劝他称病不去月子口水库,劝他“反右”之前就调至北京和王淦昌、竺可桢在一起,劝他不要告发那个想同他一起出逃国外的学生,和他一起出逃……
   
在一个广袤的时代里,个人的命运是渺小的。人或许空其一生,了无痕迹。人在抉择中,我们无法舍弃生存、爱欲.....有多少人自问,活着的意义。
   
一个“物化”的追求感官满足的时代。这样的情形下,个性化的生活本身就是坚守。不曲奉阿谀,扭曲自己,在任何时代都是困难的,因为人注定难以在与时代长期的紧张关系中完整的生存。你要坚守自己,生活自然会不时的裸出它锋利无比的刀刃。
   
束星北的学生于良先生曾说:束先生没有任何错,只是早生了七十年。即使晚生了七十年又会怎样?我设想,如果束星北生于今天会是怎样的命运,他的个性能得以畅行吗?
   
与黑白两色的昨天相比,今天可谓色彩缤纷,极其张扬。可我没感觉到束星北个性得以畅行的氛围。可能,相同的故事仍在上演。
 
我们之所以听不到他的“歌唱”,或许是这“歌唱”被太多的嘈杂和喧嚣所遮掩,或许是我们没有时间驻足倾听……可能我们还没创造出真正的个性精神得以畅行的舞台来。
 
《束星北档案》/青岛某报社刘海军著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