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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打桩爷爷钱王射潮杭州湾 |
分类: 茆屋竹淡(随笔散文) |
每次上桥,我都要求在一个地方停一停。
那就是6.666公里处。
就是这里,杭州湾跨海大桥打下了第一桩。当时,千百双手,将通话中的手机伸向天空,为了让世界的另一端也能听到这均匀而有力的桩声!
双脚踏着的大地微微颤动,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合着海的呼吸,合着潮的轰鸣,合着我们的心跳。
小时候,爷爷常牵着我的小手走在滩涂上,泥涂上留下一串小脚丫,一串大脚丫。
“海的那边是什么?”
“还是海。”
“再过去呢?”
“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叫上海。你的叔公、姑婆,还有堂兄表妹都在那里。”
“为什么不去看他们?”
“太远了。要是有一条船,就能把我们渡过去了。”
爷爷只想有一条船,想不到现在居然造桥了。
打桩的声音,爷爷也听到了。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我告诉他,今天跨海大桥打第一根桩。他若有所思。过了会儿,他说,打桩声,他听到了。
他的心在倾听。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那是筑堤垒坝夯石的声音。爷爷,爷爷的爷爷,一代代踏浪而歌的移民,在泥泞中夯下坚实的松木和岩石,筑起丁坝与大塘,砌进的是千百年来含泪带血的希冀。
听到了,听到了,还有号子声,“嗨哟,嗨哟,嗨哟,……”
大桥的桩声,我父亲也听到了。
父亲带我们春游的时候,让我们看一个轮船码头的旧址。他说,先辈们一直在寻求出路,一直在做一个梦。闯荡上海滩的“阿德哥”,破釜沉舟扩展航运业,兴办轮埠公司,还在家乡建起了码头,让三北货物越洋过海,让三北人与外面的世界连得近些,更近些。至今,龙山那里还有码头铁轨留下的发红的锈迹。
这桩声,父亲也不陌生。
盐碱地上起屋上梁,打桩的声音,同样的坚实有力;大滩涂上架桥修路,打夯的节奏,同样的稳重清晰。无数的挑灯夜战,无数的老茧血泡,无数的夯声和桩声,改写了咸土地的历史。史书上曾是一片汪洋的地方,卷起了无边的棉浪;昔日潮水澎湃的深渊,升起一片片工厂和花园。
听到了,听到了,还有号子声,“嗨哟,嗨哟,嗨哟,……”
如今,桥建成了。从零公里到三十六公里,从2003年到2008年。
站在6.666公里处,我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那是大桥的桩声,合着风的歌唱,合着浪的欢腾,合着我们的心跳。
都说大海是梦的故乡。在13800盏照明灯辉映下,大桥宛如一条巨龙横跨杭州湾上,这时候,你还记得当年打开梦想的那一瞬间吗?
站在大桥往东看,滩涂上静静地卧着一艘气垫船。它是船,却更像一座见证了历史的碑。它曾载着我们去过对岸,但不安现状的海里人觉得它太小,也太慢。可是,它却让敢于做梦的弄潮儿灵光一闪。在杭州湾潮头浪尖穿越的一刹那,一个超越神话的梦生成了:造一座桥吧!对,为何不造一座桥?造一座桥!梦,打开了。改革的风,让咸土地的子孙积蓄了打开梦的力量。我们开始把梦画在纸上。我们的跨越,画一道线;我们的蓝图,海一样蓝;我们的梦,海一样宽。谁持彩练当空舞,我缚苍龙在人间!历史瞬间,时代选择了移民的后代。大潮之上,新时代的弄潮儿选择挑战!
终于等到了奠基的一天。
那一天,自发而来的人们,在通向桥址的道路两边翘首等待,绵绵延延,望不到头。白发苍苍的阿婆坐在孙子推着的车,牙牙学语的孩子骑在爸爸宽阔的肩。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焦急地等,又耐心地等!——为了这一刻,我们已经等了一百年。
终于,杭州湾的海,杭州湾的天,响起了有力而均匀的桩声,响起了让世人惊叹的桩声。
几辈辈日思夜盼的桩声。
几辈辈魂牵梦萦的桩声。
你听,你听,中国大桥的桩声!
合着这桩声,杭州湾新区挺起了年轻而丰满的胸脯,海涂地上崛起的民营经济,正接受着二十一世纪海风和阳光的检阅。
大桥的桩声,合着海的呼吸,合着潮的轰鸣,合着我们的心跳。
站在6.666公里处,我回望三北大地。
这块土地的南线,是连绵的翠屏山。城南的峙山,有一个公园。每次去那里,我都要抚摩山门的石柱,默诵石柱上镌刻的对联:
“钱王射潮”只是一个传说,却道出了一辈辈踏浪的人心底的愿望。据说钱王射了海潮,海龙王不但不生他的气,还把他迎进了祠庙,让后人永远记住他。
如今,杭州湾海底响起桩声的时候,海龙王除了吃惊,大概也只有赞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