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

崔曼莉

去年家中多事，累了身体和心。渐渐退归书斋，每日读书写作会朋友。

来坐客的人，爱谈文化，偶尔聊点男女饮食，说的是小事，却透着古往今来的道理。有时几日不出门，仍觉天地广阔，纵有千年文明，横有东西方世界。这样过得久了，便不困不睡，不饿不吃。旁人觉得奇怪，我只觉得自由。

十年前写作，有人问为何如此，我答，借写作出家，以文论道。

十年来，为了生存，打过工，打得不错。做了点事，也还凑合。但生之乐趣，见于每日生活中，捕捉与领悟到一点一滴。所谓洞察，就是你一举手，我不仅看见你举手，还看见你略翘兰花，一枚银色尾戒套在小指上。尾戒成色已旧，想必你戴了很久。但你此时春风满面，一边开会，一边瞄着手机，连你最讨厌的同事反对你，你也只皱了一下眉，视线又落回到手机上。

你恋爱了，新情况突然，一反过去无法把握，受尽伤害。此时你胜劵在握，认定对方爱你。你带着满足戏虐他，又挑逗他。你享受做女人的荣光，你一向认为，这是最大之光荣。你连坐姿都变得摇曳，自信让你产生天然的扭动。如果，全世界都拜倒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哪怕她貌比猩猩，也定能在举动之间，让人产生“太美了！”的感叹。

你感谢命运，又觉得命运奇妙。你们在哪里相遇相识？你如此关心手机，而且信息不停，足见他会恋爱，懂得在初期，用无数关爱填满女人心。虽然女人心是无底洞，如何也填不满，但谁填得越多，谁有越有拿下的可能。

你举了一下手，我为你担了心。王座虽好，当上皇帝就不再是猎物？一方掌握主动，一方就会限入被动。有时，被动者恰是主动的。他如此爱你，只是开始，能否坚持到最后，取决于你的智慧。而情路之上的风景，更妙于种种周旋。这不是技术问题，真心是唯一必要条件，也最难判断。世上人大都爱假说真心，以此来强调对他人拥有权力。爱之名义最可怕。

你举了一下手，暴露了不成熟，胜利者的微笑，隐现出危险。我通过捕捉你的一秒种，洞察出种种剧情，只能心中喟叹，并将之虚构成小说。人生通达，靠经历更靠觉悟。若能胜不骄兵败不气馁，必然有难也不为难关。若能居安思危、居危思安，则远虑虑，近忧不忧。

我写小说《浮沉》后，常有人询问职场规则。我不懂规则，只明白道理。除了做人道理，还有行文道理。中国人说，文以载道、文如其人，人情练达皆文章。道理只有一个，放在各个领域中，才有各种解说。读书、习字、饮茶，都和写作无关，但与写作一起，构成选择。选择一种精神面貌，并在当中展开探索与追求。

你如何举手，细节太细，但人生由细节累积而成。他追求你，你就有权力。可你若滥用权力，一言伤心，一事伤情，权力颠覆起来，往往一夜变天。古人三省吾身、谨言慎行，不是因为他们太古，而是他们太明白。

我常想一句话：无事便为福，求福即是祸。

命运之妙在于不由你。就像你举手时的爱情，来时不由你，走时也不由你。当然，我希望他永远不走，常伴你左右。

此文发表于《姐妹》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