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父亲是追随孙中山最早的同盟会会员,当年他掌管家族所有的药材铺,与南方来往不断,他喜爱医术,对外科尤其精通,也许是受了西方的影响,他力排众议,阻止了外婆的裹足,外婆因此在那个时代免去了小脚之难,成就一双天足。
因为这双大脚天足,虽然家世良好,又上过女子学堂,外婆到了出嫁的年龄依然无人问经,满二十岁时方嫁给外公,算真正地晚婚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外婆活着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想过,详细问问外曾祖的故事,或者民国的故事,外婆到老都保持着克己的美德,很少因为情绪和身体麻烦晚辈,我是她最大的外孙女儿,她每每和我说起年少往事,都会嘎然而止,生怕引起我的厌烦。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年,她忽然变得爱说起来,每当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总会拿出外曾祖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说帽子的故事,说到后来,我都跟着她心酸不已,估计外婆到临终,都不能放下这件事情,一个女儿没能满足父亲最后的一个小愿望:我想要一顶帽子。
在外婆的反复叙述中,我感到外婆真的有点老了,但是没有想到,她会走得如此迅速,从不舒服到临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很后悔没有多点时间陪伴在她身边,听她多说几遍帽子的故事。
她对父亲的歉疚、痛苦、至死的放不下,我也逐渐地能够体会,并且受着自己的谴责。
至于帽子的故事是这样的,文革时候,一无所有的外曾祖在老家无法生活,来到南京找到外婆,外婆那时也是一无所有,外公在受审,外公的母亲病卧在床,房东赶她出门,孩子没有饭吃,外曾祖只在南京呆了三天,只和外婆提了一个要求:我想要一顶帽子。外婆无力满足父亲的愿望,她没有钱,也没有买帽子的时间,三天后,老人离开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开明聪慧的老人,一直在身边藏着一包砒霜,回到家乡后便服毒自尽了,而外婆,在一年后才知道这个讯息。
照片中的外曾祖,头戴一顶圆形的呢帽,留着几缕胡须,五官和外婆并不太想像,似乎比外婆更加清秀些,我总忘不了外婆拿着照片流泪的模样,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哭着对我说,爸爸就想要一顶帽子,我后悔没有给他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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