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毙狗

杨云香

    李二腿睡不着，脸埋在枕头窝里，屁股撅起老高，拱一会儿，忽地掀掉棉被，跪起来发呆。春妮佝偻在被里，呼噜呼噜，一绺头发冒出来，蠕动着。“你个死婆娘，万事不管的货。”他暗暗咬牙切齿，蹦下炕。

    窗外雪地，夜色笼了鹅架盖，角落里散乱着筐子和镐头，影影绰绰。园子西南墙边，趴着一条大黄狗，揉揉眼睛，再瞧，狗，是那只狗！他哆嗦着，下意识往炕上摸，猛地抓住春妮一只脚，使劲一扥，春妮号哭般嗷嗷叫起来。

   “哪有，那不是一棵杨树根子吗？”春妮酸了腔，瞪圆眼睛：“你有——病！”李二腿呆呆盯着，搔搔脑壳，剜一眼她，啊，脸色青白，似要冒火，就先蔫了。

    大萝村要选新村长，王天霸志在必得。这些年，他腆着肚，领一条黄毛悚然的大狗，承包村里所有水塘养鱼，挣了钱，交下许多哥们姐们，前呼后拥，狗仗人势叫得响亮，李二腿跟着他吆五喝六，大黄狗认他是同类了。爹妈去世早，没人照应，人就吊儿郎当，三十大几了，没娶媳妇。王天霸给他找一姐们——春妮，后厢五村的，人长得俊，没说的。王天霸给他张罗了场面，天上掉下来个媳妇，新婚之夜，李二腿诚惶诚恐，结果一趟一趟出来撒尿，邻院寡居的孟老头凑近前，小声说：“你媳妇给王天霸占过，过日子了，当心点。”，李二腿不言语。

    春妮性子急点，也勤快，屋里田上整齐，把李二腿收拾得利索。临到秋，苞米秧上都背了两个穗，紫红色胡子一簇簇。春妮叫了李二腿，跟她上地晒苞米。这时候阳光足，苞米灌浆快，挨棵拨开苞米皮子，棒棒们熟得实在，没有瞎粒。苞米叶子刷刷响，夫妻俩咔咔忙得欢。突然，垄沟深处蹿出大黄狗来，摇头摆尾，溜须讨好般叫两声，叼住李二腿裤角不放。春妮停手，瞅他，瞅狗。李二腿慌了，结巴说，王天霸要我负责最后一趟房，挨家递条件，投他票，一会儿报告情况。“你甭搭理他，这人要当上村长，咱还活不？离他远点！”春妮黑了脸，李二腿心里发毛，惊讶着揣摩她心思。随即狠命踢大黄狗，大黄狗火了，龇牙，狂吠几声，逃远了。

    次日早晨，李二腿爬起来，锅里热着胖馒头和茄子酱，还有两个拨皮儿鸡蛋，春妮上西北地晒苞米了。昨晚夫妻俩折腾累了，春妮疼他。李二腿赶去西北地，半路，碰上春妮，低头丧脸头发乱。看见李二腿，气愤地说：“给我找把刀，不晒苞米了！”李二腿大惊，咋了？春妮再不说话，进屋，拽过枕头，头从里躺了。 门外，大黄狗挠门。

    村民投票在即。

    王天霸手托一块纱布捂下巴，眯起三角眼，细瞧李二腿。转而，冲大黄狗嚷着：“畜生，居然咬我的下巴，连我都不认识了，拉出去枪毙了！”李二腿吓得一颤，马上叫几个弟兄，喊叫着，套住狗，到村外执行去了。

    晚上，大伙聚在王天霸家吃狗肉，王天霸拉李二腿亲热，邀他坐身边。李二腿喝多了，摇晃着推家门，黑咕隆咚。开灯，春妮叉了腰，铁脸看他，阴森可怕。手指狠戳李二腿脑门，厉声说：“王天霸的下巴是我咬的！这个流氓，竟敢三番五次骚扰我！”李二腿摊在屋地上，酒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