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救救这一脉(原创小说)

(2012-07-20 12:55:37)
标签:

文化

文学原创

小说

救救这一脉

杨云香

    我仰脖瞅这小子,抿着嘴面无表情,一圈小胡子黑魆魆的,十四岁的大男孩,却没考上高中。他母亲小心地站在旁边,手指狠命地揪着布袋,苍白着脸色,眼神躲着我,嗫嚅着,半天没蹦出话来。

   早晨刚磨完一批麦子,工人们扛着面粉袋从身边匆匆而过。我一甩手,指着厂房东北角的一间偏厦子,我平时加班休息的地方,果断地说:“留下来吧,他得上学!”

   我贷款办了这个面条厂,和村里小麦户都签了合同,几年前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现在干了这行当,我笑称自己,做到了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尽管规模不大,却在本区域里出了名,人们认我的面条。走在车间里,机器轰隆声不绝于耳,仅仅一条加工流水线,工人们楼上楼下、各个车间配合默契。出货车间里,停着一辆大卡车,有人正在往车上搬装面条的纸箱子,一阵推搡、央求的声音传过来,我皱着眉毛走过去。

   素芬,那个大男孩的母亲正抱着一箱面条,柳胖子双手拽住那箱面条往回拉着,眼瞅着纸箱子裂歪了。我生气地喊一声:“放下!这是干啥?”柳胖子一惊,松了手,没站住,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素芬像没事似的,踉跄着把面条箱子搁到车上,还正了正纸边沿,回过身,垂了手,不敢看我。柳胖子委屈地嚷嚷开了:“我负责装车,这活是我的,她来抢,说她也不听!”

    我扭身走出车间,后面紧跟着细碎的脚步,走得远一点,我猛然回头,素芬正热切地盯着我,一对上眼睛,她马上停住,低了头。“你负责照顾孩子上学,别往这里跑!”我拿出总经理的姿态,严肃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白住,得凭干活吃饭!”“孩子学习刚上道儿,你盯紧点,这一年很重要。”我耐心地开导她,我托人找到市里最好的中学,把孩子送进初中四年级,让他重读一年。“那我看厂门,打扫卫生,行不?”她直视着我,眼里有泪花。我瞅别处,搔搔后脑勺,假装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话:“想干就干吧!”然后,快步走开了。

    素芬、德山和我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俩都喜欢素芬。后院那间土坯房,窗台上一盆红月季,花开灿烂,绽放在风雪弥漫时更妖娆。严家有个骇人的习俗,男人女人都活不过三十岁,这是十里八村的人给总结出来的。不信数数,德山的爷爷奶奶走得早,爸妈都在二十九岁那年相继去世,没有啥征兆,猝然离开。接着,他的大哥大姐,有的结婚了,刚一两年,有的家中待嫁,离开时那情景让人揪心不已。二哥长得帅,人又热情,是村里小学教师,许多俊俏的姑娘纷纷托媒人找他。二哥去世时,德山正跟他在田里割麦,二哥立起身子,拿白毛巾擦汗水,眉头紧锁地叫一声:“德山,干活麻溜点!”德山回头,却看见二哥汗水像喷出来的一样多,歪了身子,正要倒下去。德山疯狂地喊叫:“二哥!二哥!.......来人呢!......”二哥得的是脑溢血。医生诊断,他家有遗传史。送走了二哥,乱葬岗子芳草萋萋中又添了一掊新土。德山在半路上抓住我,恐惧地说:“我得很快结婚,要不我家就断根了!”粗壮地吼哭声震颤着,传出去老远。我扶着他走几步,他突然一怔,靠着我,晃着迷茫的眼神:“我娶素芬,你帮我说去,求求你!求求你!...... 咕咚一声,跪在我脚下。

    我愣在那儿半天不动,脸红脖子粗,好你个德山,傻了还是装的?我和素芬好上半年了,他爸妈嫌我家人缘不行,硬别着不答应。其实,前年冬天素芬爸偷队里一袋麦子,是我爹带人去他家搜出来的,还亲自扭了他爸去派出所,结下怨恨了。和素芬处对象这事,我爹也不同意,但他架不住我横竖不服地鼓捣,心疼我这个四辈单传的独子,就默许了。德山的肩头一抽一抽的,我伸手去拽他,发现自己的手臂都麻了,簌簌颤着,早已泪水肆意了。

    三伏尾巴了,白天炎热,夜里露水重,我倚在河边柳树上哭一会儿,慌忙擦掉泪水,左右看看,不知所措地发呆。打完麦子那天,麦秆垛堆得比房子高,我举着耙子东拍拍西推推,悠然地吹口哨,素芬从她家墙豁口处探出脑袋,我眨动眼神飘几下,大月亮地儿勾来了她,一起钻进麦秆垛,亲热了许久。突然一串水珠飞溅而来,嘣了我一脸。“嗨!不许再想素芬了,我和她要结婚了!”德山从树后闪出身子,大眼睛里充满喜悦,噗地给我一拳,打得我踉跄着,要掉进河了,他一下捉住我的手,才站稳当了。我半天没言语,低着头,心里满是悔恨。是抢还是夺?揍他个七荤八素?一时间,血往上撞,我抑制不住自己,一个倒勾手拳,把德山搥进河里,随之跳到他身边,嚎叫着一阵乱打。德山抱着脑袋,泥汤四溅,继而刷刷地淌着,就是不还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涟漪一环环荡开,泛出明亮的光,河面上浮着两蓬毛毛草样的影儿,静静的。

    德山和素芬结婚了,听娘说,素芬是挣扎着被捆了脚抬过去的。素芬爸妈相中德山家底厚实,就一个人,进门当家。我躲在爹娘身后,跟着他们下地劳作,失去了往昔的欢歌笑语,暗暗发誓,再也不找媳妇了。也就在这时候,我可怜的爹娘,开始烧香拜佛,赔人情说好话,为我们王家祈求一门好姻缘。现在想起来,我那么倔强一定是被娇宠坏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误好时光。这些年来让爹娘耗尽了热情,现在瞅着他们满头白发、佝偻了身子,就忍不住扇自己一大耳刮子,我太不是东西了!我在城里买了漂亮的楼房,想接来爹娘,他们默默地摇头,懒得跟我说下面的话了。

    素芬进门不久,就给德山生一大胖小子,德山美得屁颠屁颠的,三番五次喊我喝酒,我瞪起眼睛撵他走,放狗咬他,他就委屈地瞧着我。全村都知道,他赖糊着我,我不搭理他。素芬呢,就是躲着我,唯恐避之不及,我倒乐得这样,相安无事过日子。三年前“打春”那天,村里习俗,这天要啃青萝卜。刚化冻,有那会保存的人家,从暖房困的黑土里抠出来青萝卜,绿盈盈水灵多汁,咬一口清香气四溢。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就听德山和我娘说话,之后,娘就和爹夸起素芬来了,嗒嗒咯咯,听烦了,我操枕头堵住了耳朵。这天“打春”的时间是中午十二时五十分,还没到时间呢,就听见窗前有杂乱的脚步声,前垓有人急促地喊,德山出事了!......  德山活到三十五岁,打破了人们的传说,还是走了。给乡邻们送了一圈青萝卜,捂着太阳穴回家,说累了。素芬给他拿了枕头被子,说躺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就再也没睁开。

    我告诉食堂师傅天天给孩子加肉菜,正长身体呢,别怕吃!这小子还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好。他妈妈在院里干活时,他出来抢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扫,看见我从不吭声,像憋着一股拗劲儿,让我好笑又熟悉。爹来电话,说娘这一阵子身体不好,天还没亮呢,我急急地赶在回家路上了。植物清爽的气息钻进车窗,浑身机灵一下,坐直了身子,车子像一条鱼在一大汪绿色里划过。到家门口时,娘在凳上坐着,手里搂一个葫芦瓢,正星星点点地扬苞米餷子,红公鸡奓散着脖颈上的羽毛踱来踱去,一群芦花母鸡围着她讨吃食。凌晨微微的凉风吹过,娘的白发飘起来几绺,眼窝深陷,脸颊又瘦又黑,手指僵着攥不上的样子。我心疼地扑过去,泪水在眼眶转,娘怔怔地盯了我一刻,咧嘴笑了。娘得了类风湿性心脏病,好几年了,时好时坏,总也治不牢靠,这是最让我揪心的。爹从南地回来,抱着大捆的青草径直送到牛圈了。爹开始做早饭,我蹲在灶前烧火,蒸气弥漫满屋了,爹拿勺子搅锅里起漩涡的米汤,幽幽地说:“你娘有一天没一天了,你要有心啊,快找个媳妇,生娃吧,兴许她还来得及看一眼!”我哽咽着,大把大把地添柴火。

    素芬把那间偏厦子收拾得干净利落,还买了青蒜、芥菜疙瘩、辣椒和萝卜,腌了三大坛子咸菜,工人们一到饭堂就嚷嚷要素芬的咸菜,说吃饭香!此时,她正在车间里擦机器,工人们撤下来了,她就紧跟着打扫卫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脑袋在齿轮叶片间晃动,背影移来移去,侧过脸颊时,一份柔弱,一丝朴素,被手臂高频率地摇摆氤氲得凌乱不堪。有时,她直起腰,喘口气,手背抹抹汗水,眼神清澈地婉转,又快速弓了身子,灵巧地穿梭在机器部件缝隙里。女人专注时真美,我不忍再看,每每别过身子,仿佛那个人正在心房里折腾,五脏六腑都压抑着。

    一天黄昏时分,我刚从省城开会回来,还没走进厂子门口,就有喧闹声传来。忽然,素芬从人群里慌乱地冲出来,披头散发,泪水模糊着脸庞,拉着哭腔,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哀求道:“快,快......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你能,你能行的!......”一栽身子昏死过去了,众人聚拢过来,赶紧帮忙送医院,我也跟着往医院跑来,听清了事情的原委。这小子放学后往厂子走,很乖地靠边躲着车。几个骑自行车的同学在路中间叫闹,踟蹰不前,一辆拉沙子车高声鸣喇叭,他们也不管,汽车想绕开走,这几个同学闹到正兴上,居然回转头来直冲向汽车,怎奈急刹车自身重量惯性,车斗拧到一边,把路边的孩子撞飞了。这小子一直昏迷不醒,左腿骨折,失血过多,他妈妈血型不配,医院血源供应不足,素芬就疯一样地跑回厂子找我了。

    我的血悄悄地淌进那小子血管里,他闭着眼,沉睡中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素芬一整夜都趴在门玻璃上看,我告诉护士让她休息去,几次都不好使,索性自己闭上眼睛,感觉正牵着孩子的手,第一次心底有了被依傍的温暖。朦胧中,德山来了,他一拍我的肩膀,嘴角翘着,是感激?是赞许?我急忙瞪他一眼,这么早躲清静去了,扔下老婆孩儿,就得我给你管?!放心吧,不能断了你的一脉!

    新学期开学了,这小子扔掉拐杖,完全好了,又长高了,搂着我的脖子说悄悄话儿,他妈瞅我们一眼,脸立刻红了。那天下午,我和几个销售商谈话,下班时天黑了,刚要出厂门,素芬从后面磨蹭着走过来,我站住了,没回头。

    她慢慢地说:“明天带着孩子回家一趟,让他认爷爷奶奶吧!”

   “啊?你说啥?......”我抽搐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转着脑子想啊,怎么回事?

   “医生没跟你说么?你们是父子啊!”

   “啊?啊!......”我蹦了起来,夜色温柔地接住了我。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