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放过呼伦湖吧

                                   ——含泪走过呼伦贝尔草原

                                                                      郭雪波

    从科尔沁沙地出发，沿着源自阿尔山的哈拉哈河岸北行，穿过茫茫兴安岭，驱车千里，目的就是一睹她丽容。

    呼伦湖，我心中的天海子，多少回梦中牵绕，多少回魂系神往，今天我终于来到你身旁拜谒你了。你还好吗，呼伦湖？

    千万年来，你和不远处的贝尔湖一起，被称为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一双美艳明丽的眼睛，甚至这片北方最美丽的草原、成吉思汗的故土、蒙古帝国的摇篮，就因你而得名称之为呼伦贝尔；又传说远古时本是一对情人，却遇恶磨莽古斯虐草原侵吞河流，美丽姑娘呼伦为草原生吞莽古斯吸水而成的一只眼睛，顿时化作了呼伦湖，而深爱她的小伙贝尔大战莽斯射杀了它，为草原也生吞恶魔另一只眼，化作了贝尔湖，依偎在姑娘的身旁，情相连心相通。草原母亲被他们真情感动，特赐一条河把它们永远连接，以倾诉千年思恋万年情话，日夜不息。那条情牵的河叫乌尔逊河，意思即为流情。

    哦，多么美妙的名字，流情的河，流情的湖！

    就这一点，让天下所有有情人为之心动，为之倾倒，来投奔它的绿色怀抱！

    它，方圆八百里，碧波万顷，象一颗晶莹硕大的明珠，镶嵌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是我国五大淡水湖之一，又名达赉湖，意为“海子”般的湖，吸纳克鲁伦河、乌尔逊河、达兰鄂罗木河等多条大小河流，又溢流出鄂尔古纳河、新开河等河流，滋润着广袤的草原，形成了一块北方数千里之内唯一最大的湿地，招引来二三百种珍贵鸟类栖息，盛产几十种珍贵鱼类，成为整个呼伦贝尔大草原乃至大兴安岭的肾脏。

    我们这些从北京慕名而来的作家们，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尤其我做为一名蒙古人，更是怀着一股游子般回归的情态，站在这片闻名遐迩的呼伦湖岸上。

    然而，眼前的景况让我心里“格登”一下，不敢相信目睹的现像。

    旅游车都直接停泊在湖岸上开辟的水泥停车场上，岸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令人误以为走进了一片集市贸易市场，楼堂馆所林立，大片湖边草地被毁后开发出一片片这样热闹的旅游点。

    这里可是国家级“达赉湖自然保护区”呀，怎么能直接把天然的美丽湖边开发成农贸市场般的旅游点呢？来旅游观光可以，那应该把车场、馆所建在远离湖岸一二十里外的隔离地带，让游人徒步或更环保方式（如惯常的电瓶车）到湖边来，绝不该把自然保护区中做为草原肾脏的天然湖边，搞成南方海滩般开发！即使南方旅游海滩也没见过这样恶性开发的！

    让我们触目惊心的事还在继续。

    我们被安排在湖岸一家餐馆先进午餐，这家某姓餐馆有一座两层楼堂、七八所蒙古包式餐点，占去湖岸上千上万平方米草地，一条鱼卖一百至二三百块，最贵的鱼应是湖中受保护的珍贵品种。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家餐馆排出的污水、以及房后厕所的污水，全部沿着一条已变黑色的小沟，散发着熏人恶心的臭气，沽沽排进了后边的一条小河，而那条河呢，拐个弯又流进了前边的呼伦湖！

    可以想像，岸边这些无数个热闹场所的污水，无一例外，统统都排进了呼伦湖！

    长生天啊，我已听见，那位为草原化作呼伦湖的美丽姑娘呼伦，被这无尽的屎尿污水呛饮之后正在发出呻吟之声！冥冥中我看见，她在呕吐，她在旋晕，她在窒息，她花容失色在无力地哭泣！

    饭后我们终于去湖边了，堤岸其实就几步远。

    又一令我们瞠目的景像出现了。

    湖水从水泥堤岸，已缩萎撤去了足足一千多米远！

    那座湖中小亭，原先只能坐船上去，现在人们可以踩着裸露的干沙滩直接走上去！

    一位当地文人朋友，痛心疾首地告诉我们，呼伦湖在干涸、在消逝啊！

    我心惊之余问什么原因，他一时沉吟不语，稍后说，官方解释说是这几年干旱造成的，可千万年来也出现过更厉害的干旱，可呼伦湖从未现在这样可怕地干涸过！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后来我终于大致搞清楚了，一是东边不远处有一座大煤矿，日夜开采日夜用水，另外附近草原上又发现了油气田等矿，正在开采，湖水从地下渗漏了，有人说被油气顶着的湖底已被打漏，呼伦湖干涸消逝是自然的事了。

    又是过度开发，又是当地干部的致富经，拿我们的生存环境天赐自然在做赌注做牺牲！

    我们每任五年提拔考核干部的唯一政绩标准，如今只剩下量化的经济金钱指标和“鸡的屁”！我多么渴望，把这一标准改一下，以保护或破坏环境做为唯一考核标准啊！

    呼伦贝尔政府既然为呼伦湖申请下了国家自然保护区，那应该拿国家大额拨款干点真正的保护之事，而拨款的国家有关部门也应该按照真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标准严格考核，别光发钱不管后事。如果让目前情况任由发展下去，让自己保护的呼伦湖彻底消逝，那呼伦贝尔草原、乃至大兴安岭失去肾脏，而肾衰竭的中国大东北会有什么样连锁后果呢？大家可以想像。我的老家美丽的科尔沁草原，就是大面积农耕后，所有湿地当初被填埋被改造成农地之后，造成肾衰竭，以致变成如今的八百里瀚海科尔沁沙地的。

    我真的不愿看到，美丽的呼伦贝尔草原变成第二个科尔沁沙地，被称之为呼伦贝尔沙地。我想你们也不愿意。可如果再不坚决果断铁腕治理，这个日子将为期不远。

    这决非危言耸听。

    呼伦贝尔盟（现已盟改市，我仍愿称盟）所在地海拉尔市后边，有一座高耸的缓坡山，那是附近唯一高地，原先是祭敖包地方，可现在正在大兴土木，说是政府在盖建一座寺庙景点。这又令人错愕。祭敖包，是北方游牧民族祭天地自然的像征，崇尚自然的萨满教文化传统，可现在倒好，政府出面山顶盖庙！放弃崇尚尊敬自然的文化传不说，此事的滑稽之处在于，山顶建庙本身就违背了佛教文化传统，天下寺庙都是建在山下或山腰凹处，哪有赤裸裸山顶上建庙的？这种文化无知本身，亵渎了佛教文化外，最令人不齿的是建庙不是为了弘扬佛教，佛教宗旨是奉献而不是索取，可这座庙真正用意是借庙蒙世人钱财！为了挣钱，人们都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

    从海拉尔到鄂尔古纳市，一路标有六一、七一、八一、九一等地，虽然把原先的农场已改标出牧场，可依然大面积开垦着草原，路两旁黄黄的菜花地连接到天边，大片大片麦地一望无尽地伸展着，拿着国家退耕还草的钱依旧农垦着，已收割的土地黄黄黑黑地裸露着，在等候漫长的冬春白毛风吹走有机土，等候着沙化；而那个位于鄂尔古纳市西北侧的鄂尔古纳湿地，号称亚洲第一大湿地，也被黄黄菜花地和绿绿麦地包围着，被蚕食着，未来其命运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好了。我不想再写什么了。从前我对呼伦贝尔草原充满了美丽的幻想。美丽是美丽，可现实又在一一戳破这些美丽。

    人生头一次进入呼伦贝尔大草原，就这样含泪走过了。

    我不得不恳求说，请放过呼伦湖吧，请放过呼伦贝尔大草原吧！

                                           2008年8月4日晚

                                     从呼伦贝尔归来后疾书于北京金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