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  移  的  迷  茫

                     ——与新加坡及蒙古国作家团座谈后感想

                                                           郭雪波作

     漂移。不知为何，这词突然引起了我心灵上的震颤。

     这是上些日子，在一次中国作家与新加坡作家对话活动上，看到一篇介绍新加坡新剧目《漂移》的文章时产生的感觉。那剧目探讨的是现代人感情的漂移问题，可由此我突然产生了联想：漂移，现代人面临的岂只是感情的漂移？而是整个文化、甚至整个生存环境，都面临着漂移。

     新加坡华人的祖先从福建广东下南洋，在马来西亚岛屿上扎下根，从大陆漂移过去的中华文化与当地土著文化的碰撞融合中，产生了新加坡文化，而后来又大力提倡西洋文化，向英美文化靠拢，于是整个新加坡文化始终就处在一种漂移和动荡中，寻求着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这一点，后几日与蒙古国作家团座谈时，也同样遇到了这种文化漂移的问题。蒙古民族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中，产生了自己草原文化和游牧文明，后来元代时吸收内地文化和农耕文明，清代更是受到黄教喇嘛文化冲击，成立蒙古国之后又受俄罗斯文化及欧洲文化影响，蒙古文化在近几百年也始终处在风雨飘摇中，漂移着，变化着，也更新着。

     那我们的状况如何呢？

     泱泱中华大国, 五千年的文明历史, 牢而坚实的文化根基, 不会遭遇什么漂移问题吧?

     我们且不谈朝代更替外强入侵所带来的冲击，就说现在吧。当传统的方块汉字由手写改成电脑敲字, 教授们课堂上写黑板字现求助于手机查字时; 当冒出电视这种媒体吸引懒于阅读的千万观众眼球, 晚饭后都入定般痴呆在方形屏幕前时；当应运而生的超女超男们，在你眼前搔首弄姿如醉如痴杂耍般唱着不伦不类令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所谓什么歌时；当电视这媒体被"收视率"这魔鬼控制,玩尽媚俗恶俗扬俗之能事时;当造“星”运动传染到其它文化领域，同样出于经济目的书商们制造出五花八门的这“图腾”那“图腾”的泡沫，捧出一本又一本的图书垃圾时；当所谓的大导大碗们烧着亿万钱财，臆造出一车又一车庸俗无聊烂片时；当《伦语》沦落成快餐文化心灵“鸡汤”，《三国》变成搞笑原素，《红楼梦》时而成猜谜语大全时而成为“选美”争利场时；当痴迷于日美网络游戏的儿女们冲父辈嚷一句，你们不懂你们已经过时时；我们不得不感叹：妈呀，我们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呀？我们为之自豪和骄傲的五千年文明，也已经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冲撞，我们原先持守的自认为的美好东西，正一个一个离我们远去，四处全是漫溢的洪流，上边漂移着的全是你认识和不认识的东西----你的视觉触觉味觉感觉完全堕入一种困惑和混乱中，不知所以然，也煌煌然，只感到漂移、漂移、头晕目旋的漂移-----

     这种空前的漂移感，不仅仅只限于精神范畴的文化空间，而实际的我们生存的物质空间，也同时正面临着令人恐惧的漂移状况。我们原先呼吸的清新空气，现在已消失的无影元无踪，代之而来的是，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各种粉尘、二氧化琉等有毒物体；我们的长江黄河时而泥洪俱下，时而断流无水，历史名水淮河辽河和四大名池太湖滇池等变成散发恶气毒味的臭河臭池；我们的横亘整个北部中国的新疆内蒙古大草原现在正无法挽回地沙化和荒漠化，几乎重蹈着当初楼兰国的残垣颓落结局；我们几乎砍光了山上的原始森林，而应景的再生林根本无法肩负起原始森林原先的生态效能；我们不停地开掘抽走地下的油、气、煤、锌、铁、钨等等物体，而被掏空的地底也没拿什么东西去充填，地球母体正日益失衡和空洞，千疮百孔，变得如一个被搜刮干净的老乞丐；而我们的嘴里嚼的鸡没鸡味菜没菜味粮没粮味，甚至怀疑自己慢慢将吃成个什么一种变异怪体；当这一切一切的物体环境，漂移得面目全非，漂移得完全不认识了时，我们不得不问自己，我们还是自己吗？我们的周围究竟发生着什么？漂移，漂移，随着这物质和精神的同时不停顿的漂移，我们究竟漂向何方？移向哪里？

     前些日子回老家乡村，走到原野上，已听不到儿时熟悉的蝈蝈鸣叫，说是绝迹已好些年，自打田地里施化肥后那会唱歌的小虫就断根了。我听后黯然神伤。这还是轻的。当我走向小时常常爬玩的河南岸小山时，那里已变得空空荡荡，空空如也，那座小山居然迷幻般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痕迹都没有了，原址上只留有一个硕大而无底的深坑！我有些目瞪口呆，不解地忙问弟弟小山哪里去了时，他苦笑着告诉我，小山的石头被炸开，拿去修铺西边百里外的高速大动脉路了，上边领导做的决定。我欲哭无泪。我心痛如铰。沙化的草地和农原上，它是唯一一景，唯一还耸立着还没失去自我的有尊严物体，那是孩子们的童话动物们的家堂，现在可好，连一块石头也没给你留下，连根挖干净，都去躺在那条跟我们村毫不搭界的公路下边了。我甚至能听得见它们在那冰冷路底下的哭泣声和瑟瑟颤动声。

     这下好啦。我们的空气漂移了，我们的水漂移了，我们的山漂移了，我们的精神漂移了，我们的文化漂移了，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都一起漂移了-------那就来吧，来吧，大家一起漂移吧，漂移吧，漂向那不可知的黑暗或光明，移向那无边无际的未来末日或幸福天堂--------

     在漂移中，我们真能涅盘吗？

     唯有苍天知道，苍天作证。

                                                于北京金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