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春秋，谁的国》（33）

      楚国在荡平一连串江汉流域“诸姬小国”后，本该是乘势而进继续给中原地区施加压力的，但楚国似乎突然放缓了北进的步伐。

      这应该是不太符合楚国的整体战略意图的。那么，这段时间里，楚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因之一便是前676年楚文王的去世，但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因素。

      难以克服的矛盾往往是内部矛盾。楚国也同样没能走出这个历史怪圈。

      楚文王去世后，长子杜敖即位。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杜敖是在继位5年后突然开始追杀他的弟弟熊恽的。缘由不祥，推测起来应该与熊恽想谋权夺位有关。从后来熊恽的表现看，这个公子还是一个很有水平的家伙，他似乎觉得现在就与中原地区对着干有些不太现实，不如做出暂时性的战略微调，等进一步壮大以后再寻求时机逐步用蚕食的方法侵入中原。

      不怕弟弟多，就怕弟弟有思想。弟弟熊恽灵活的大脑自然会使他开始琢磨起有没有取代哥哥杜敖的可能性。这从他被追杀后奔逃到随国并立即得到随国的鼎力支持来看，熊恽事先确实是有着比较充分的准备的，也就是说熊恽极有可能已经将自己的内心琢磨变成了一定范围的实施行动。或许是熊恽的行动被杜敖察觉了，所以杜敖立即开始对熊恽进行通缉。

      逃到随国的熊恽迅速率兵返回，异乎寻常的顺利杀死了杜敖并取而代之。熊恽便是楚成王。

      楚成王熊恽即位后很快就调整了国策。

      楚成王做了两件事：“结交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

      楚文王逐一征服江汉流域的国家已经在诸侯们心里引起了对楚国的恐惧和警惕，虽然打破了周王朝设立的第一道封锁线，但那些毕竟还都是三流的小国，数量的多少并不能真正的说明什么问题，具有实力的中原诸侯国还大有人在，而这些国家基本都团结在齐桓公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可对抗的对外集团。所谓“对外”也就是“攘夷”，与戎狄一样，楚国这个“蛮夷”同样也是被“攘”的主要对象之一。所以，楚成王认为目前的楚国是经不住被“攘”的，不如搞一点和谐算了。因此，楚成王元年即前671年，和平使者带着楚国的诚意和礼品不断越出国境四散奔波在前往各个主要诸侯国的路上。

      诸侯们接受了来自“蛮夷”之地的问候并转达着自己的善意。其实这段时间里，以齐国为首的中原集团正在面临着北方游牧戎狄的猛烈侵袭，卫国告急，燕国告急，老大齐桓公正疲于应付着这一切，对楚成王的“结交”自然是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的同样还有周王室。在周惠王的记忆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见过楚国的使者了。关于这些“蛮夷”的动态消息，基本都是来自江汉流域那些小国，不是战败臣服，就是国破家亡，从来就没听说过楚国还会要来进贡的事。但突然之间楚国的使者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份惊诧并不亚于看到了西边冉冉升起的红日。激动之余，周惠王不仅“赐胙（zuo)”，还慷慨的宣布：“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其实周惠王又一次坏了规矩。“胙”也就是一块肉而已，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但这块肉是周王室专门用来祭祀祖先的，并且按规矩这个肉只能赐给同姓的诸侯，其他华人与狗均不得享用。这样看来，这块肉就有了无上的价值，而周惠王将一块具有无上价值的肉给了楚国，也就是将楚国这些“蛮夷”当做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惠王进一步明确只要不打扰“中国”你愿在南方干嘛都可以。这其实就是一种授权，以后楚国就可以扛着这面天授的大旗在“夷越”地区走遍天下了。事实也是这样，《史记》说：“于是楚地千里。”

      当然，这个“楚地千里”并不是凭周惠王一句话就可以拿来的，期间当然是楚成王在前辈的基础上用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只不过在换来后有了正当的合法性而已。

      这句话同样表明，在一段时间里楚成王确实暂时放弃了北进的计划，开始集中精力构筑除“中国”以外的区域，其实也就是很安心的很合法的来打造自己的前庭后院。当然，楚国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将自己做的更强更大而已。

      是不是楚国这时没有对中原地区用过兵呢？答案是NO。

      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只好说楚成王上台后他的执政理念在贯彻实施中还是有些偏差的，而这种偏差或许恰恰与那个文夫人（桃花夫人）有关。

      事实再次证明文夫人确实是有很大魅力的。楚文王去世后，尽管那时文夫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具有成熟的风采。当时的令尹（最高政务官）子元对文夫人就非常着迷。如果掀开所有的盖头，子元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楚成王刚刚即位子元有些霸道的表现。

      子元是楚文王的弟弟，是楚成王的叔叔。令尹子元在楚文王去世不久，就在王宫附近建了一幢别墅，天天在别墅内举行比较特别的舞会。这种舞会有一个别致的名称叫“万舞”，至于为啥叫这个名字难以说清，内容就是选了一帮肌肉发达的汉子不断“嗨休嗨休”的光着膀子跳大神。

      对这种噪音文夫人显得很不耐烦，传话说，你们这帮人精力用的很不是地方，“万舞”这东西是将士出征时鼓舞士气的，现在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岂不就是浪费体力么？令尹子元接到传话，想想也是，自古美人爱的是英雄，所以立即行动起来，利用手中职权率领楚军前往前线建功立业去了。子元当时攻打的是郑国。

      从史料记载看，子元的这次军事行动并没有得到楚成王的明确支持。但这次出兵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动用了战车600辆。如果就表象上看，似乎是文夫人暗示的结果，冷眼旁观极有可能是文夫人为了坚持先君楚文王的战略鼓励子元继续推行北进方针。这表明在楚国内部在大政方略上其实已经存在着分歧。

      令尹子元的这次军事行动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

      当楚军兵临郑国城下的时候，没有遇见郑军的任何抵抗。对这种空城状况，子元还是及时做出了反应，他迅速将楚军撤出了城外。应该说子元的措施是正确的，侦查的结果让子元出了一身冷汗，齐、鲁、宋的大军在齐桓公的率领下其实已经抵达郑国附近，而郑军也已经出现在楚军的周围。

      子元只有立即退兵。唯一为子元挽回一点面子的是子元在回撤时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歼灭了郑国一小股队伍，总算对这次大动干戈有了一些交待。楚国这个国家很有些特别，大军出击要是一点成果都拿不出来，身为主帅的往往都是被杀或自杀。在令尹任上虽然权高位重，但楚国的令尹死亡率也是最高的。

      好在子元有了一些交差的成本，回国后子元公然住进了王宫，而且一住就是两年。历史记载的矛头指向是子元为了进一步诱惑文夫人才这么干的，只不过文夫人一直不为所动。事实情况可能不仅如此。在这种似是而非的诱惑之中，文夫人的存在是不可忽视的，虽然她没有与子元走到性爱的地步，但她与子元之间一定有着政治上的结盟。否则，楚成王在这段时间里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而子元最后的结局却是送了性命。

      前664年，一个叫斗廉的大夫站了出来，于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指责并要求子元立即搬出王宫，而子元也毫不示弱的将斗廉抓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叫斗班的地方官居然将威名显赫的令尹子元给刺杀了。再紧接其后的是一个叫斗谷於菟（子文）的大夫接任了楚国的令尹。

      姓“斗”的贯穿了整个事件的过程。这只能说明一点，年轻的楚成王在执政之初面临着以子元为首的内部势力的干扰，甚至还有着尾大不掉的威胁，所以，楚成王依靠斗家力量剪除了子元，其实也就是减除了包括文夫人在内的异己势力。《左传》还记载了这样一句话，斗谷于菟当了令尹后还“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成语“毁家纾难”就是这么来的，既是以私济公，也算是一次巨大的风险投资，这一则说明在这次内部斗争中波及的范围很大，以致国家财政出现了困难，不得不暂时依赖斗谷于菟的个人家产来维持日常的运转；二则说明斗谷于菟这个人站得高看得远。这从以后斗谷于菟与楚成王的相互配合上看也是证明了这一点，清除子元后，楚国才真正沿着楚成王的意图发展起来。

      不过请记住，楚成王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等待，他的目光从未从中原区域真正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