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如海教授所预言的那样,快毕业的一段时间里,我的作品连续在一些画展中获得好评。评论的内容一致性的对画中所表现出的那种孤寂给予了认同。那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离形成自己的画风似乎并不是遥远的事了。
我的想法肯定被海教授看穿了。连续多天,海教授不仅将我倾心创作出的作品批的体无完肤,还毫不留情的当众将好几幅我自认不错的画作撕得粉碎。他只给我两个字:肤浅。
如果说一点委屈都没有是不客观的。但我知道海老头在我的画中还没有看到他所希望的东西。至于海老头到底要看到什么,我隐约的感觉到了,可我又无法把自己的那种感觉准确的抓住并表达出来。我的学业陷入了困顿,不仅没有寻找到新的突破点,甚至连过去那种熟悉的东西也好象渐渐消失了。
我有了迷茫的感觉。
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是英子姐要结婚了。
英子姐嫁的是个韩国籍中国人。她说,到时候她会为我办好签证,必须要去参加她的婚礼。还说,如果我适应的话,就让我留在她身边了。
对后者,我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
2.那段时间,天一直下着雨。
那天我正在与海老头诉说着我的苦恼,一个同学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居然是从没联系过的孟来娣写来的。关于小薇出事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她说:阿薇去年秋天出车祸了,伤得很重,差点连命都没了。
看到这个消息后,孟来娣后来信上说些什么我都看不清了,匆匆抓起海老头办公室的电话便拼命拨打小薇家的电话,家里没有人,然后我又一遍接一遍的打小薇的呼机并不断的留言,但小薇也一直没给我回电。
海老头看我很着急的样子,问我:她对你很重要么?
我肯定的点点头。
海老头便说:那还等什么,去吧。
海老头提醒了我,我急忙收拾了一下行李,冒着大雨向火车站奔去。
在转车去吴镇的途中,路上来往穿梭着很多车辆,拉着木料、草包、石子什么的。后来同车的人告诉我,今年大运河发大水了,能上的机械、民工都上了,还来了许多军人。
雨还在持续的下着。我并不确定小薇在不在吴镇,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医院或在哪家医院,我只能选择先去吴镇。
到达吴镇的时候,天已经黒透了。雨幕中的吴镇街灯在昏黄的亮着,我没有去小薇家,我觉得这个时候去找小薇姑姑可能把握更大一些。
当我来到哪所学校时却扑了个空。值班的老人告诉我说:吴老师不久前已经离开了吴镇,调到她丈夫那座城市去了。
我听到这个后,不知为什么,顿时觉得四周虚幻起来。我随便找个地方住了下来,那时,我全身上下早已湿透了,本来是温度比较高的季节,我却有种发冷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小薇家。与我预料的一样,家里没人。我使劲敲开对门的那家人家,幸好那人还隐约的记得我,从他的嘴里我才了解了一些大致情况。
小薇是在去年秋天出事的。那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小薇在经过一段沙石路段时,被雨水浸软的路基突然垮塌了,小薇连车带人直接撞到路下的机站里,当人们把她从车中救出时,小薇已经昏迷多时了。
那人只是对我说,万幸的是小薇被抢救过来了。
我打听了小薇现在在哪里,他也不确切的知道,他对我说,应该在一家康复医院里。
3.当我终于辗转找到那家康复医院出现在小薇病房时,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我居然还是没先认出小薇来。
“是魏子。魏子!”
是小薇。
躺在床上的小薇很是惊喜。大约是意外的缘故,小薇脸上有了泪水。
小薇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悲伤,她的泪水是挂在笑脸上的。
几年没见,小薇的变化看起来是很大的。比过去胖了一些,两只眼睛似乎更亮了,左脸上新添了一道划痕,已经愈合了,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小薇笑起来的样子也比以前多了许多成熟的妩媚。
我们平静下来后,小薇指着床边的拐杖,轻轻的说:魏子,以后我再也不能开车了。
其实,我早已看到薄薄床单下小薇的左腿短了一截。
我的心情也并不象我装出来的那样高兴和轻松。我说:没什么,人在就好。
我在吴镇呆了三天。那三天我基本都是陪着小薇度过的。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过去开心和那时觉得不开心的往事,聊了差不多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也聊了几年间我们各自的主要情况。我还问小薇,春节的时候我还给她家打过电话,为什么都没说这事呢?小薇说,你一个人在上海过年,要是说了,你会更不开心的。我只有沉默。
小薇的情绪是稳定的,或许所有的痛苦和未来的种种在她心里都已经煎熬过千百遍了,她使我感觉到她比我厚重的多。小薇不仅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也认真思考过了她的未来。小薇说:车不能开了,总会有其他的可以做的。说的时候,她平静的语气令我震撼。
头两天,我们都没有提及那个军官。但我注意到,每当病房外有异地的口音响起时,小薇总是不自觉的集中起注意力。特别是有穿军装的路过病房门口,小薇更是有些发愣。大概是来了不少部队抗洪,出入这所医院的军人比平时多了很多,小薇发愣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我终于问道:那个林平之什么时候走的?
小薇说:除了我妈,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平之肯定是很忙的。
小薇在说这些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神情是那么黯然。
我说:薇子,你必须要对他说的。要不,我打电话去。
小薇急忙拉住我,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魏子,魏子,不要,不要,不要。接着,小薇泪如雨下。
我顿时明白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我没再对小薇提起过那个林平之。
我开始以为肯定是那个家伙听说小薇出了事故便断了联系,后来又想,或许是小薇目前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吧。那时,有好几次我都想自作主张的想去找林平之当面问问为什么,但既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又觉得那样是不是过分了些,所以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那个叫林平之的家伙在我心里已经打了很大的折扣。
后来,是小薇妈在我一再追问下才告诉我一切的。
她说:魏子,这怪不得小林,他们处得很好。出事后,小薇能动弹时第一件事就是给小林写了一封信,她告诉人家,嫌他家太穷了。从那以后,小薇就再也没开过呼机。魏子,这些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不然要出大事的。薇子说过,如果我对别人说了她会死给我看的。其实,薇子真的很喜欢小林......
说到后来,小薇妈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一切。
我什么都没做,只为小薇重新买了一个呼机,说:以后用这个吧,我不会给任何人说的。
4.我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离开了吴镇。
我记住了小薇临别时给我说的一句话:魏子,很多事看淡些人才有活路。
我在对海老头说起这话时,海老头问我:你在拿起画笔时能记住这句话么?
我觉得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英子姐在我毕业后不久为我办好了去日本的签证。
在这之前,我第一次没给英子商量为小薇做了几件事:为她订制了假肢,给她买了一部轮椅,将我爸给我的那笔钱的一部分寄给了小薇。那笔钱大约能够帮她重新开始做些什么了。
登机之前,我一直想着关于小薇的一些事情,也不知道她和那个林平之怎么样了。我也想到了我爸和我妈。尽管他们已经分别组成了新的家庭,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的眼睛还是有些潮湿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当年上高中时发生在我与小薇之间的一些事的背后,是不是站着我妈他们的影子呢?
于是,我抑制不住的向不远处的电话亭奔去......
(注:我为我终于没有烂尾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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