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医学院小住两日,夜晚在灯光幽暗的林荫道穿行而过,桂花香一路相伴,心情甚是愉悦。“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桂花也是相宜的。我的大学解剖馆那一片，也有许多的桂花树，当年那个在树下神采飞扬走过的女孩已经不见，那些桂花树可还安好？

单位食堂旁边也有几棵桂花树，每年都繁盛慎重的开着，安慰着我在俗世沉浮的心。可今年好像一直没有闻到桂花香。我这才记起，那几棵桂花树，早几个月已经被砍了，据说准备扩建了。

每天回家都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条南北走向的是通往西山风景区的路，一条东西走向的，是外环路。这个路口，原先有几棵粗壮的芒果树，还有一排青翠的紫荆。其中一棵芒果树尤其繁茂，开花的时候，一树金灿灿的，香气馥郁，结果后自然也是累累的了。路过的人们经常在树下歇息聊天，放学的小孩有时顽皮的攀上树采摘果子，鸟儿们也喜欢躲在枝叶间鸣唱。我每天路过，看到它都会像看到老朋友一样欢喜。

突然有一天，不见了它的踪影，只留下一个大树桩，旁边那些树也都不见了。我驻足于惨白着脸的大树桩前，  满怀伤感，长那么粗大容易吗？只因为灾难来临他们不能跑就只有遭殃，只因为人种了他们，就可以随时拿走他们的生命吗？砍掉他们，据说是因为在十字路口，怕挡了车辆的视线。但是附近一棵树都没有的十字路口，依然偶尔会有交通事故。

小城的一条主要商业街，原先两边都长着高大的紫荆，这是华南地区很好的城市绿化树，冬春可以赏花，夏秋可以赏叶。雨雾迷朦湿冷的南方冬季，紫荆花一树树开了，越是雨天越是开得精神抖擞，但经了风雨又极易凋落，开得越多，地下落花也越多，是漫在地上紫红色的锦缎，冬季里暖暖的清梦。让人想起许多落花的诗句：“砌下落红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夏天，紫荆阔大的叶子遮住了热刺刺的阳光，许多店家在树下摆上小桌子，喝功夫茶，下棋，打牌，闲聊。逛街的人在一片荫凉中晃进一家店，又晃进一家店。店家看到有人进了自己的店，走过来打声招呼：“慢慢看有什么合适的”，买与不买，都一笑而过，大家心中都有一份清凉。

某一天，街上来了很多人，开着卡车，运来电锯，刺耳的声音不绝于耳，街上纵横着树干树枝，零落的树叶乱飞。忙乱了几天，长长一天街上的紫荆树就全部没有了。不久，也学人家大城市的步行街，弄了一些花盆，种上了低矮小巧的盆景树。政府的本意，原是怕这些树挡了商店的招牌，妨碍了经济的发展。却不料这条街从此失去了往日的休闲气氛。夏日中午以后，太阳烤到店里，物品简直要冒烟。店家都挂起了参差不齐各式各样的帘子，整条街显得难看而古怪，逛街的人基本就没有。这时候，很多人就怀念起那一片绿荫来了。可惜，城市不是树的家，这里没有他们自由生长的空间。

城市不是树的家。在这里，他们没法自由自在的生长。一遇到人类建筑，商业需要，经济发展这些理由，树们只能节节败退，把原本属于他们的地盘和空间都让出来。遇上好一点的人，能想到把树挪个窝，就算被伐到只剩下树干树根，也还是值得庆幸的，毕竟，命留下来了，只要有泥土，有阳光雨露，这些光溜溜的树干很快就抽枝长叶，不久又能长得很繁茂了。可是，多数人没有这么费心，一刀砍了，连根挖起，从此这树再也不见。就算给树们生存下来了吧，有时候也被人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或者修剪成人们想要的形状。生而为树，就应该自由自在的生长，向四面八方舒展枝叶，想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长出了一双翅膀，我挥翅飞越一个个城市，冲着那些在逼仄的环境里生存的树喊：“跑！快跑！”树们都从泥土里拔出他们细长的腿，向着大西北无人区奔跑，密密匝匝，绿浪汹涌，蔚为壮观。跑啊，跑啊，树们跑到了黄土高原，跑到了茫茫戈壁，跑到了无边沙漠，他们重又把根牢牢地伸进泥里，长成密密的森林，根在地下相连，枝叶在空中互相交错，肆无忌惮的生长。